永和宫内,先前撕心裂肺的哭声已渐渐被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取代。萧景琰紧紧抱着沈微年冰凉的身躯,对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已失去感知。
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跪了一地的宫人和妃嫔,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全都退下。”
一位老嬷嬷鼓起勇气,哭着劝道:“陛下,节哀啊!让奴婢们为娘娘整理妆容,让她体体面面地……”
“朕说,退下。”萧景琰打断她,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踏入永和宫半步。”
内侍总管含泪叩首,扯了扯还想再劝的老嬷嬷的衣袖,低声道:“遵旨……陛下,保重龙体啊……”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出。小月抱着哭得几近虚脱、还在无意识抽噎的萧承安,看了一眼那对身影,终究还是踉跄着退了出去。
当最后一名宫人的衣角消失在门外,萧景琰缓缓起身,抱着怀中女子一步步走向殿门。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最后“咔哒”一声轻响,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决绝。
澄瑞苑内,气氛同样凝重。丧钟的回音似乎还盘旋在梁间。
林晚星坐在灯下,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茶杯,那日永和宫短暂拜访时的画面,沈微年美丽却苍白的脸、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轻愁、以及萧景琰谈及她时眼中不容错辨的深情与决心……一幕幕反复闪现,最终都与那沉重的九响丧钟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口发闷,眼眶阵阵酸涩。
“那么鲜活一个人……白天还好好的……”她低声喃喃,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萧彻,你说她是不是早就……早知道些什么?” 那淡淡的忧伤,原来竟是死别的预兆。
萧彻站在窗边,望着永和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不祥的死寂。他面色沉肃,眉头紧锁。作为帝王,他理解萧景琰此刻必须面对的国事与礼仪的混乱;作为男人,他更能体会那种挚爱骤然离世的剜心之痛。他想起晚宴时萧景琰眼中对未来的憧憬,那番“遣散后宫,只余一人”的誓言犹在耳边,转眼竟成空谈,命运之残酷,令人扼腕。
“太医说是回天乏术。”萧彻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与感喟,“或许她自己也早有感知,只是……”他没有说下去,转身走到林晚星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景琰此刻,怕是痛极。”
就在这时,派去打探消息的内侍匆匆回报,声音带着惶恐:“陛下,娘娘,大燕皇帝陛下……他将所有宫人都赶出了永和宫,独自抱着皇后娘娘,将殿门从里面锁上了!太皇太后和诸位大人在外呼喊,里面毫无回应!”
林晚星惊得站起身来:“锁上了?” 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萧景琰可能做出的极端举动,心中担忧更甚。
萧彻瞳孔微缩,立刻下令:“暗中看住永和宫各处出口,但切勿惊扰。有任何异动,速来禀报!” 他了解萧景琰,那份执拗与深情,在遭受如此重创时,极易走向偏执的深渊。
“我们去看看吧?”林晚星抓紧萧彻的手臂,眼中满是忧虑,“哪怕劝不动,至少……不能让太皇太后一个人撑着。”
萧彻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于公于私,他们都无法置身事外。
两人来到永和宫外时,正见到太皇太后被宫人搀扶着,泪流满面地拍打着紧闭的殿门,声音凄惶:“景琰!景琰你开门!让皇祖母看看你!你别做傻事啊!”
门内,一片死寂,唯有烛火透过窗纸,投出摇晃的、孤独的光影。
林晚星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感受到里面令人窒息的悲伤与绝望。她想起那个叫萧承安的孩子,此刻不知在何处哭泣,心中更添酸楚。她默默站到太皇太后身边,轻声劝慰,目光却始终无法离开那扇仿佛隔绝了生死的殿门。
萧彻则与几位焦急的大燕宗亲重臣低声交谈,了解情况,眉间的纹路深刻如刻。他看向那宫殿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沉重。
太皇太后最终体力不支,被劝回寝宫休息,留下一队精锐侍卫和宫人死死看守,并恳请萧彻夫妇从旁关照。这一夜,永和宫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茧,将里面无尽的悲伤与绝望,与外面所有人的担忧、恐惧、无措彻底隔绝。
林晚星和萧彻也未远离,在附近殿阁中守了半夜,听着更漏点滴,心情如同殿外渐渐沥沥又停住的夜雨,潮湿而沉重。
次日清晨,天色灰蒙。太皇太后便又赶来,眼底青黑,形容憔悴。得知里面依旧声息全无,烛火已熄。
“撞开!给哀家把门撞开!”她厉声下令,声音嘶哑。
“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惊心。当殿门被强行撞开。
所有涌入殿内的人,包括紧随太皇太后进来的林晚星和萧彻,都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萧景琰依旧穿着那身褶皱的龙袍,坐在地上,紧紧抱着沈微年。而他那一头乌发,竟尽数化为了刺目的雪白!与那张年轻却死寂的脸形成了无比惨烈的对比。
太皇太后踉跄扑上前的哭喊,林晚星瞬间涌出的泪水,萧彻眼中深深的震撼与痛惜……所有这一切,都未能让那双空洞如死水的眼眸泛起丝毫涟漪。
萧景琰缓缓抬头,目光掠过众人,却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亲人挚友,看向了某个无人能抵达的虚空。
林晚星紧紧捂住嘴,才能抑制住哽咽。她看着那夜白头的帝王,看着他用尽全部生命热量也温暖不了的冰冷躯体,一股巨大的、源自生命无常与深情易碎的悲凉感,深深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靠向萧彻,寻求一丝支撑。
萧彻的手臂稳稳地扶住她,他的目光从萧景琰身上,移到沈微年安详却毫无生气的脸上,再回到萧景琰那万念俱灰的神情。作为旁观者,此刻的冲击远比听闻死讯时更为直观强烈。
他心中喟叹:情之一字,竟可至此。纵有万里江山,也抵不过怀中一人冰冷。这份认知,让他握着林晚星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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