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下的雪原,已成人间炼狱。
残阳如血,将皑皑白雪浸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寒风卷起硝烟与血腥气,发出呜咽般的呼啸。破碎的旌旗、散落的兵刃、倒毙的战马与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体,铺满了这片狭窄的谷地。冻结的血泊如同暗红色的镜面,倒映着天空中盘旋的、等待饕餮的秃鹫黑影。战斗的喧嚣早已平息,只剩下死寂,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死亡与绝望的死寂。
北疆临时搭建的营寨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伤兵的呻吟声低弱而持续,如同风中残烛。幸存的将士们倚着冰冷的栅栏或蜷缩在简易的帐篷里,脸上写满了疲惫、麻木,以及劫后余生却看不到希望的茫然。他们身上大多带伤,甲胄破损,眼神空洞地望着中央那座最大的、戒备森严的帅帐。所有人的生死,都系于帐内那位昏迷不醒的主心骨身上。
帅帐内,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浓重的药味。沈清漪静静地躺在铺着厚厚兽皮的榻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她依旧穿着那身染满血污、多处破损的玄甲,仿佛战斗的烙印已刻入骨髓。胡军医刚刚为她施完针,额角满是汗水,眉头紧锁,对着守在一旁、脸色铁青的郭放和雷奔缓缓摇头。
“娘娘心力交瘁,本源透支太过,又强行动用……那股奇异的力量,遭反噬极重。加之旧伤未愈,新创叠加,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象。”胡军医的声音沙哑而沉重,“老朽……只能尽力用参汤和金针吊住她一口元气,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全看天意,看娘娘自身的意志了。”
郭放魁梧的身躯晃了晃,虎目瞬间赤红,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雷奔独眼之中泪光闪烁,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木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低吼道:“都怪我!没能护住娘娘周全!若是侯爷在……若是侯爷在……” 他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
榻边,挽月跪在地上,紧紧握着沈清漪冰凉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沈清漪毫无血色的手背上。阿尔丹蜷缩在榻尾,小小的身体裹在厚厚的毛毯里,小脸依旧烧得通红,呼吸急促,时而发出痛苦的呓语,胡军医分出一部分精力照看她,情况同样不容乐观。母女二人,皆在生死线上挣扎。
“郭老将军,雷将军,”胡军医叹了口气,“眼下……还需早做决断。赫连朔虽退,但张泰大军仍在关外虎视眈眈。军中粮草将尽,伤兵满营,士气低落……若娘娘迟迟不醒,军心必乱!届时……”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群龙无首,内忧外患,北疆随时可能崩溃。
郭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悲恸与慌乱,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最终落在昏迷的沈清漪脸上,沉声道:“慌什么!娘娘还在!北疆的天就塌不下来!传我将令:一、严密封锁娘娘昏迷的消息,敢有泄露动摇军心者,斩立决!二、雷奔,着你即刻整顿所有还能动弹的士卒,加固营寨防务,多布疑兵,广设斥候,绝不能让张泰窥得虚实!三、军中一切用度,再减三成,优先保障伤兵与……公主殿下用药。四、派人星夜前往江南,向苏定方侯爷求援,陈明此处危局,请他务必设法分兵策应!”
“末将遵命!”雷奔抹去眼角泪痕,独眼中重新燃起凶悍的光芒,领命而去。
郭放又看向胡军医:“胡先生,娘娘和公主……就拜托你了!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老夫就是挖地三尺,也给你找来!”
胡军医重重点头:“老朽必竭尽全力!”
安排完这些,郭放走到榻边,看着沈清漪沉睡的容颜,这个历经三朝、见惯生死的老将,眼中也充满了痛惜与无奈。他低声喃喃,仿佛是说给沈清漪听,又像是给自己打气:“娘娘,您一定要撑住啊……北疆不能没有您,公主殿下不能没有您……侯爷……他一定还活着,在某个地方等着您呢……”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德忠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支箭矢,箭杆上绑着一卷小小的羊皮纸,声音带着惊惶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郭老将军!雷将军!关外……张泰大军营中射来箭书!”
张泰的箭书?!
帐内众人心中一凛!是劝降?还是最后通牒?
郭放一把夺过箭书,迅速展开,借着昏暗的灯光阅览。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先是震惊,继而疑惑,最后化为深深的凝重。
“老将军,信上说什么?”雷奔急问。
郭放将箭书递给雷奔,声音低沉而复杂:“张泰……要与我们……和谈。”
“和谈?!”雷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接过箭书一看,果然!信中以张泰的口吻,言“不忍见北疆军民玉石俱焚”,愿“网开一面”,只要北疆愿意交出沈清漪与阿尔丹,并开城投降,他可保北疆将士性命无忧,甚至可奏请伪帝,保留部分人的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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