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山的冻雾在子夜凝成千万根冰针,随着朔风扎进行军的骨缝。第四军的玄甲在冰道上犁出深痕,车辙里很快又冻结起混着血污的冰碴。担架上渗出的黄脓滴落即冻成琥珀,伤兵溃烂的皮肉与粗麻布冻结粘连,撕扯时发出枯叶碎裂般的声响。韩候蜷在驷车中,每声呛咳都震得车顶霜屑簌簌坠落,貂裘领口凝着一圈白霜,如同戴了条冰锁。
太医令捧着蟠螭纹鎏金药匣趋前,匣盖镶嵌的绿松石在昏光中泛着幽芒:“君上请用家传‘六气汤’,景侯朝时曾救景候于寒毒...”话音未落,染着黑红血块的丝帕狠狠砸在药匣上!
“住口!”韩候支起病骨,眼窝深陷处烧着两簇鬼火,“三代太医!三代庸医!寡人一个风寒咳了月余,尔等还在念祖传经方?”他猛地扯开身旁亲卫的绑腿——腐肉如烂棉絮般翻开,黄脓裹着冰晶从胫骨凹槽里渗出,森白的骨头上凝着霜粒,活像冻透的梨核镶在烂泥里。
“看看!”韩候染着冻疮的手指戳向腐骨,指甲缝里结着血冰,“尔等祖传的金针,可刺得穿这冰脓?还是只会扎些虚无的‘六气’?!医生一定要能治病!”
朔风如刀,裹挟着西伯利亚特有的、仿佛能刮走骨髓的酷寒,穿透了厚实的牛皮军帐。纵然帐中炭盆烧得噼啪作响,暗红的火舌舔舐着空气,那渗入骨髓的阴冷依旧盘踞不去,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个人。案头堆积如山的黑冰台密报,来自齐、楚、秦诸国,其上记录的医疗陈规陋习,在帐内弥漫的寒气中更显刺目惊心:
齐国《扁鹊脉书》的羊皮扉页上,一行朱砂批注“非嫡子勿视”殷红如血,刺眼地凝固在冰冷的光线下。
楚国巫咸氏秘传的药方匣,被粗粝的桃木符咒层层封印,咒文在昏暗里透着一股森然的邪气。
最上方的秦太医令呈报竹简,字迹被凝结的冰霜怪异地放大,尤其是那句“今岁冻疮死者三百,皆因未敬寒神”,白森森的冰晶爬满简牍,宛如一块块冰冷的墓碑碑文。
“好个‘寒毒入髓需祷神’!” 韩候的咆哮如同帐外肆虐的寒风,震得炭火猛地一暗。他猛地起身,沉重的甲叶哗啦作响,腰间佩剑闪电般出鞘,带起一道凄冷的寒光!“庸医误人!阀医误国!这传了千年的陈规,连同那吸血的医疗市场,正摧毁我们的文明。” 话音未落,剑锋已挟着千钧之力,狠狠劈向那楚国的桃木符咒匣!“咔嚓!” 符咒应声碎裂,木屑纷飞!泛黄陈旧的鹿皮验方被剑气激荡,打着旋儿飘落,正巧落向暗红的炭盆。
“冻疮本需活血清淤!” 韩候目眦欲裂,剑尖在空气中划出尖锐的呼啸,直指那飘落的鹿皮,“却逼我伤兵赤身跪雪,乞怜于泥塑木偶——这他娘的不是治病,是剜心!” 他手腕猛地一抖,三尺青锋如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挑起一旁早已抖如筛糠的太医丞的下巴!冰凉的刃口紧紧贴上对方脆弱的喉结,压出一道清晰的凹痕,只需再进一分,便是血溅当场。
“传孤《医道三斩令》!” 韩候的声音从齿缝里迸出,每个字都像冻透的冰棱砸在地上。
“一斩血脉锁:太医署所有世袭职缺,即刻废止!自今日起,唯才是举,能者居之!”
“二斩巫医链:祝由科废为杂役!再敢妄言鬼神致病者——斩立决,悬首辕门!”
“三斩门户墙:凡献验方、秘术者,重赏田宅,官爵!敢私匿良方,据为己有者...” 剑锋骤然加力,一丝殷红的血线瞬间在太医丞惨白的颈项上洇开,“孤必掘其祖坟,曝其宗谱于烈日之下,使其祖宗蒙羞,永世不得翻身!”
恰在此时,帐外传来抬尸兵麻木而嘶哑的号子,混杂着冰碴在冻土上拖行的刺耳刮擦声:“又三个冻成冰坨喽——梆硬!”
韩候眼中戾气暴涨,猛地抓起案头一份刚呈报的、记录冻毙士卒的名单,名单旁,赫然放着一块刚从尸体上解下的榆木腰牌。他看也不看,抓起那冰凉的腰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案头堆积的、那些记录着“寒神”“符咒”的医简!
“啪!” 一声闷响。腰牌翻滚着落下,上面粗粝刻出的“哨长陈大”四个字,瞬间便凝结了一层惨白的寒霜,在炭盆微弱的光线下,幽幽地反着冷光。
医匣掉落,金针囊裂作两半。十二枚祖传金针散落炭灰,针尾镶嵌的宝石在火光中如巫祝嘲弄的眼。
夜,如墨汁般浓稠,裹挟着能冻结骨髓的朔风,狠狠抽打着参谋帐的牛皮帐壁。帐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暗红的火舌在厚重的寒气中奋力挣扎,勉强驱开一小片昏黄的光晕,却驱不散那无孔不入、砭人肌骨的湿冷。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炭的烟气和一种铁锈混合着冻土的味道。
“革新三策。”韩候的声音混着痰鸣,却字字如凿:
“悬丝诊脉”考绩法:所有在编医官,每年需经百名伤兵盲测——蒙眼诊脉开方,治愈率不足六成者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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