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朔风卷过滹沱河南岸新辟的冻土,裹挟着河冰碎裂的刺耳声响与焦糊的烟火气,扑打在昌成低矮、尚未完全加固的夯土城垣上。数日前,齐国那令人胆寒的水军利爪,再次撕开了赵国新得疆土的脆弱防线。几艘轻捷的齐军斗舰,借着冬日枯水期河道变窄、水流趋缓之机,如鬼魅般溯滹沱河支流而上,突袭了下博城外的漕运码头。火光冲天而起,囤积的过冬粮秣、新伐的造船巨木,在烈焰中化为滚滚浓烟。岸上赵军仓促集结的步卒怒吼着射出箭矢,却大多徒劳地钉在斗舰高耸的舷板或落入冰冷的河水中,溅起几朵无力的水花。齐卒立于船楼,强弩劲射,精准地压制着岸上稀疏的赵军弓手,更有剽悍者乘小艇登岸,纵火焚烧临近的村落坞堡,掳掠人畜,在赵军大队步卒闻讯赶来前,已扬帆顺流遁去,只留下遍地狼藉与守将无能狂怒的咆哮。
这片刚从中山国手中夺取不久的土地,尚未焐热,便成了齐国水师肆意进出的后花园。昌成城内,临时改建的赵国县令府邸气氛凝重如铁。新任县令赵成,甲胄未解,眉头紧锁,盯着粗糙的羊皮地图上纵横交错的河汊。他手下尽是北地悍卒,陆战陷阵无惧生死,却对脚下这片被水网切割的土地束手无策。齐国水军神出鬼没,专挑防守薄弱的支流、码头下手,烧粮仓,毁浮桥,掠边民,行动迅捷如风,一击即走。赵军只能被动地在漫长的河岸线上疲于奔命,如同笨重的巨兽被灵巧的蜂群反复叮蛰,空耗气力,难觅决战之机。滹沱河及其支流,这原本滋养土地的脉络,此刻成了勒紧赵国新领地咽喉的冰冷绞索。
城内的暗流,比河上的寒冰更为刺骨。昔日中山国的贵族遗老们,虽表面臣服于赵侯的威仪,蛰伏于新划的闾里之间,心中复国的火种却从未真正熄灭。齐国水军的频频得手,赵军的左支右绌,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他们心底激起了危险的涟漪。几个以旧中山大夫公孙酉为首的核心人物,在深宅密室内燃着炭盆,低语如毒蛇吐信。
“赵人暴虐,夺我家园,今又无能,连这滹沱之水都守不住!”公孙酉须发灰白,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怨毒与一丝扭曲的希望,“齐师雄壮,舟楫之利冠绝诸夏。此乃天赐良机!待下次齐军再袭扰昌成左近,城中守军必被调动驰援河岸,城内空虚。我等可联络城外潜伏的旧部,于城中举火为号,打开西门!迎齐师入城,光复故国!”
密谋在炭火的噼啪声中达成。他们通过隐秘渠道,将计划传递给了潜伏的齐国细作。
然而,赵国对新得之地的掌控,远比这些中山遗老想象的更为严密。赵成虽不擅水战,却深谙守土安内之道。他早就在这些降服的旧贵族宅邸周围布下了无声的耳目。当公孙酉的心腹家臣借着采买之名,鬼祟地溜出城去试图联络城外旧部时,行踪已被暗哨牢牢盯住。
三日后,一队齐军快船果然再次出现在昌成以西三十里的索卢水(滹沱河南岸支流)河口,佯攻一处渡口,声势颇大。赵成闻报,嘴角掠过一丝冷硬的弧度。他一面调集大队步卒甲士,旌旗招展,做出急赴河口增援的姿态;另一面,却早已在城中关键街巷、尤其是西门附近,布下了层层伏兵。这些精兵身着重甲,隐于民舍、仓廪的阴影之中,屏息凝神,如同等待猎物的豹狼。
昌成城内,表面平静下暗潮汹涌。公孙酉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与紧张,透过门缝窥视着大队赵军开出东门远去,蹄声如雷。暮色渐沉,寒风更劲。公孙酉认为时机已至,亲自带着数十名豢养的死士家兵,身藏利刃,悄然潜向西门。一个亲信掏出火折,点燃了靠近西门城楼的一处早已堆好的、伪装成杂物的柴草堆。火焰“腾”地窜起,在昏暗中异常醒目!
“动手!夺门!”公孙酉嘶哑着嗓子低吼,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死士们暴起,扑向守卫西门的少量赵卒。守卫似乎猝不及防,仓促抵抗,瞬间被砍倒数人。
就在公孙酉等人以为得计,奋力推动沉重的包铁城门门闩时,异变陡生!
“逆贼受死!”一声炸雷般的暴喝从城头响起!刹那间,城墙上火把齐明,照得城下亮如白昼。密集的弩箭如暴雨般从两侧城碟后倾泻而下!与此同时,埋伏在街巷暗处的重甲赵兵如潮水般涌出,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撞击声汇成一片死亡的轰鸣,瞬间将公孙酉及其党羽团团围住,堵死了所有退路。
公孙酉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为死灰般的绝望。他身边的死士在密集的箭雨和如林的长戟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纷纷倒下,惨嚎声在冰冷的夜风中格外凄厉。他自己也被一支弩箭射穿大腿,踉跄倒地,手中的佩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冻硬的泥地上。
赵成身披玄甲,按剑从士兵让开的通道中缓步走出,靴子踩在凝结的血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公孙酉,眼神冰冷如这冬夜的寒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漠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