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十月的潕水上游,已不复汝水流域的温润。凛冽的北风自桐柏山缺口长驱直入,带着初冬的寒意,掠过两岸收割殆尽后略显萧瑟的原野。潕水清瘦了许多,水色转为沉碧,流速却因上游降雨减少而显得更加湍急,撞击着河中裸露的黝黑礁石,发出哗哗的轰鸣,更添几分清冷肃杀之气。岸边的芦苇荡已是一片枯黄,在寒风中起伏,发出簌簌的哀鸣。天空是高远的灰蓝色,几缕薄云被扯得细长,阳光穿过云隙,投下清冷的光柱,却驱不散空气里弥漫的、属于金属与矿石的粗粝气息。
然而,这片清冷肃杀之中,却蕴藏着比秋日暖阳更为灼热的力量。潕水北岸,方城铁官工场二期技改工程的巨大工地,如同一个匍匐在地、正欲苏醒的钢铁巨兽,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夯土的号子声(“嘿哟!加把劲嘞!”)粗犷而有力,压过了风声水声。沉重的条石在滚木上被数十名精壮汉子喊着号子拖曳移动,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巨大的木制脚手架如同丛林般耸立,匠人们如同猿猴般攀附其上,斧凿齐鸣,榫卯相合,搭建着厂房的骨架。更远处,高炉区原有的几座土法炼铁炉正冒着滚滚浓烟,而旁边新辟出的巨大空地上,地基沟壑纵横,条石基础已初具规模,显然是为更宏伟的设施预留。空气里混杂着泥土、木屑、铁锈、煤烟以及人汗的味道,干燥而呛人。
牛马任勒马伫立于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玄色王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并未戴冠,发髻以一支乌木簪束紧,宽阔的额头下,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工地的喧嚣烟尘,精准地落在那些尚未完工的水力基座和露天堆放、已有部分受潮结块的焦炭堆上。三个月的汝阳鏖战,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轮廓,也淬炼出更为迫切的焦灼。货值司邓伯玉遣快马送来的汝瓷样品和“汝阳青”行销列国的喜报锦盒,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亲卫马后的行囊里,却丝毫未能缓解他眉宇间的凝重。
“我不来看,” 牛马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冷硬,清晰地传入身旁“铁鹞子”重甲骑兵协协统鱼叟的耳中,也令侍立稍后的营造司丞和铁官司令瞬间绷紧了脊背,“这帮官僚,就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时不我待!水力锻锤的基桩,图纸上月就给了,如今还在地上画线?焦炭淋了雨,结块如石,如何入炉?工部拨付的优质耐火砖,为何还堆在河滩?等着潕水春汛来冲走吗?” 他猛地抬手,马鞭指向远处热火朝天却进度迟缓的核心区域,语速陡然加快,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铁钉:
“汝阳的‘破枷窑’烧出了青瓷,邓伯玉在汝水边建起了瓷市,秦、燕、赵、甚至楚越的商船已经挤满了码头!一件‘汝阳青’盘,在临淄能换一石半上好粟米!这是钱粮!是军资!可这钱粮军资,要靠什么来守护?靠什么来支撑长久的贸易?靠轻飘飘的瓷器吗?”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刺向身后脸色发白的营造司丞:“告诉寡人!寡人画在纸上的水力鼓风机、水力连杆式锻锤、焦炭预热膛式高炉,这些能让铁水奔流、让铁甲坚厚的机器,还要多久才能在这潕水岸边立起来?是等寡人的‘铁鹞子’穿着皮甲去对阵魏军的铁幕重步?还是等赵国的骑兵踏破汝阳,抢走我们的瓷市?” 最后一句,已是雷霆之怒。
营造司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冷汗涔涔:“王上息怒!臣……臣万死!实是……实是铁官司对王上所绘齿轮组传动比尚有疑虑,怕水力过猛损毁机括,故……故反复验算,耽搁了基桩定位……焦炭……焦炭储棚本已动工,奈何连日阴雨,土基松软……”
“疑虑?” 韩王(牛马任)厉声打断,语气中充满了穿越者对低效官僚的深恶痛绝,“寡人图纸上标注的尺寸、齿轮齿数、传动比,难道是鬼画符?汝阳的水轮巨橐,驱动如臂使指,怎么到了潕水,就成了疑难杂症?焦炭怕潮,三岁孩童皆知!没有储棚,就不会先用油布遮盖?分明是懒政怠政!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声音转为冰冷的决断:
“传寡人令:即刻起,方城铁场技改,由寡人亲领督办!营造司、铁官司主官,每日酉时初刻,携当日工程进度、物料耗用、疑难节点详录,至寡人行辕禀报!延误、虚报、推诿者,革职查办,枷号示众!”
“铁官司所有算吏,连同营造司大匠,今日起食宿于工地!寡人就在工棚盯着!齿轮组疑虑?好!今晚就按图纸,用木料给寡人打出等比模型,装在水轮上试转!转不动,齿崩了,是寡人的错!转得动,明日卯时,所有基桩必须开挖!再敢拖延,寡人就把你们连同算筹一起丢进铁水里!”
“焦炭!立刻组织人手,所有露天焦炭,全部移至干燥背风处,油布覆盖,严加看管!储棚工程,三班轮作,灯火不息,七日内必须封顶!所需木料,持寡人手令,即刻去方城大仓调拨,敢有阻拦,军法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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