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磬轻击,清越的余音在死寂的殿宇中袅袅回荡,尚未散尽。
“咚!咚!咚!”
三声更急促、更沉重的磬响骤然追起,如同催命的符咒。磬声未落,韩王已拂袖而起,厚重的玄狐大氅带起一股凛冽的寒风。他不再看殿内众生相一眼,转身,没入那象征着绝对权力与隐秘的御座屏风之后。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和一殿的惶惑。
殿门轰然洞开!
仿佛积蓄已久的洪荒之力找到了宣泄口,狂暴的风雪如同白色的巨兽,咆哮着冲入殿堂。瞬间,殿内残存的几星炭火被彻底扑灭,最后一丝暖意荡然无存。刺骨的寒意裹挟着雪片,劈头盖脸地砸向僵立的群臣。绯袍紫衣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冠冕上的珠玉叮当作响,更添凄惶。
群臣僵立如冰雕,目光呆滞地看着阴影中那道幽灵般的身影——陈默。他无声地踱步至大殿中央,俯身,拾起地上那卷被韩璜泪水浸染、又被韩王掷落的黄绫票拟簿,以及申不害死死捏过的蓝皮决算册。动作精准,毫无多余。雪花落在他漆黑的官服上,旋即融化,不留痕迹。一张绘制精细、盖着宫内厅朱红大印的宛城地契图册,也从韩璜散落的物件中被一并拾起。几点朱砂印泥被飞溅的雪水晕开,如新鲜的血迹,缓缓流淌过“宛城官田”四个工整的篆字,触目惊心。
风雪咆哮,淹没宫阙的飞檐斗拱。商鞅玄色的身影穿过纷乱的雪幕,走向陈默。玄色大氅上已覆了一层薄雪。他停在陈默面前,声音混在风雪的嘶吼中,却清晰地传入陈默耳中,也仿佛敲打在殿内每一个竖起耳朵偷听的臣子心上:
“陈司长,首务之急,需三千精兵。”
陈默抬起毫无波澜的眼,直视商鞅:“作甚?” 声音平淡,如同询问天气。
商鞅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指间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枚细长的竹筹,上面用朱砂清晰地刻着三个小篆——“招拍挂”。他将竹筹在陈默眼前一晃,那抹红色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妖异。
“拆民房,圈良田。”商鞅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件最寻常的公务,“王上要的萝卜,总得先腾出地来种。无地,何来‘招拍挂’?无地,何来金银筑新都?”
风雪吞没了他的后半句话,也吞没了陈默那微不可察的颔首。两道身影,一玄一黑,如同殿外风雪中的两尊魔神,一前一后,默然踏入那白茫茫的、吞噬一切的天地。
大殿之内,寒气彻骨。群臣麻木地挪动着冻僵的双脚,沉默地退出这权力的风暴眼。然而,那冰封的面容之下,许多人的心思早已如同沸水般翻腾起来。
申不害佝偻着身子,最后一个缓缓走出大殿。枯瘦的手拢在袖中,捏着那本仿佛重逾千斤的蓝皮簿册。商鞅那“拆民房,圈良田”六个字,如同冰锥刺入他心中。他想起邓伯玉描绘的“土地轮动”盛景,想起那“招拍挂”竹筹上刺目的朱砂,想起陈默阴影中毫无温度的眼,更想起了刚才散朝时,那些同僚眼中一闪而过的、熟悉的贪婪光芒。
变法?强国?新都?这一切宏图伟业的根基,竟是要以宛城百姓世代栖身的家园、赖以活命的田地为祭品?而更令人心寒的是,王的意志刚刚显露,这些国家的栋梁、食禄的权贵,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民生疾苦,不是国策风险,而是如何利用这滔天的权力,火中取栗,提前分一杯羹!
“法理何在?道义何存?”相国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却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冷,比殿外的风雪更甚。他张了张嘴,想对身边同样面色灰败的同僚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喉间一声模糊的、被风雪撕碎的叹息。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什么。在这架已经开动的、名为“发展”和“王命”的战车面前,任何试图讲道理、谈代价的声音,都会被无情地碾碎。“不争论”,呵,好一个“不争论”!
而在另一边,商鞅并未立刻离开。他站在廊下,看着漫天风雪,玄色大氅猎猎作响。他听到了邓伯玉匆匆离去的脚步声,也大致猜到了那些权贵们此刻的心思。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中却闪烁着冷冽的计算光芒。
“囤地?投机?”商鞅心中冷笑,“也好。正好让陈默的刀,更快一些。等房产司的‘招拍挂’规则出来,本官的法令自然会跟上。投机所得,课以重税;囤积居奇,严惩不贷;与民争利,罪加一等!王上要的是快速聚财筑城,而不是养肥这些蛀虫。他们的贪婪,正好可以为王上的新都贡献更多的赋税和罚金!” 在他的法家蓝图中,一切人和物,包括贪婪本身,都可以成为强国机器的燃料和工具。他要确保,这场由权力掀起的财富盛宴,最终吃到大头的,只能是坐在主席台上的那位,以及他所代表的,冰冷的国家意志。
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部分风雪,却隔绝不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正在疯狂滋长的贪婪。金砖地上,那卷被雪水晕开朱砂的地契图册早已被陈默带走,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暗红的印记,像一块永不愈合的伤疤。
风雪依旧在宫阙之上肆虐,将新郑覆盖在一片肃杀的白茫茫之下。权力的秤杆,为了称量那新都的“宏图”,已然悄悄换成了镶金的、更为华贵的模样。然而,在新郑的暖阁密室里,在通往宛城的快马驿道上,一场围绕土地的饕餮盛宴,已经提前开席。那“招拍挂”的竹筹尚未正式抛出,但其猩红的影子,已经投射到宛城的每一寸土地上,诱发出人性中最深的欲望与黑暗。
一座建立在流沙、预期与贪婪之上的新城,正随着君王不容置疑的话语、权贵闻风而动的囤积、以及法家冷酷无情的算计,在腊月的风雪中,加速启动。而遥远的宛城,那些世代生于斯长于斯的平民百姓,他们的家园和田地,在不知不觉中,已然被标注好了价格,成为了权力与资本博弈棋盘上待宰的羔羊。那执秤的手,无论戴上多么精致的手套,其下沾染的,依旧是千百年来未曾改变的、温热的血污与铜臭。这土地上的轮回,从未因谁坐上了主席台而真正改变过方向,只是掠夺的方式,一次比一次更精巧,更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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