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最后一丝挣扎,化作了初春新郑街道上泥泞不堪的污雪。车辙碾过,溅起黑灰色的冰水,道路两旁的老柳树挣扎着抽出些许嫩黄,却在依旧料峭的寒风里瑟瑟发抖。阳光稀薄,勉强穿透尚未散尽的、带着湿冷气息的薄雾,无力地洒在韩国宫室略显陈旧的黑瓦上,泛不起多少暖意。
广元县令韩圭,正是在这样一个清晨,风尘仆仆地抵达了新郑。他并未多做停留,甚至来不及换下沾满泥点的行装,便持着诏令,直奔王宫。宫内厅主事的任命来得突然,前任陈默已如同被投入水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入了宛城那片即将沸腾的泥潭,只留下这个位置,以及其背后错综复杂的权责与漩涡。
通报之后,内侍引着他穿过依旧森严的宫禁。与腊月议政大殿的喧嚣风暴不同,此时的王宫显得格外安静,唯有靴子踏在清扫过积雪、仍有些湿滑的青石板上的声音,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富有节奏的金铁交击之声——那是禁军在操练。
韩王牛马任并未在通常议政的大殿接见他,而是在一间更为私密、陈设却异常简洁的书房。书房里没有熏香,只有一股墨汁和旧竹简的冷冽气味。窗棂开着半扇,初春的寒风吹入,卷动着案几上一张巨大的绢帛地图,地图上,宛城与新郑之间画满了各种箭头和标记。
韩圭躬身行礼,目光快速扫过。韩王并未穿着繁复的朝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外罩一件狐皮坎肩,正背对着他,凝视着地图。比起腊月时,这位年轻君王的侧脸线条似乎更加硬朗,眼神中也少了几分刻意压制的怒火,多了些深不见底的思虑。
“臣,韩圭,奉诏觐见。”韩圭的声音平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些微沙哑。
韩王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韩圭身上,审视着这位他从地方擢升的心腹。他没有寒暄,直接指向窗外那隐约传来的操练声:“听见了吗?韩卿。”
“臣听见了。甲胄铿锵,步伐齐整,乃强军之兆。”韩圭谨慎地回答。
“强军?”韩王嘴角扯出一个看不出笑意的弧度,“还差得远。腊月里清算旧账,是为了轻装上阵。开春了,就该磨砺新刃了。”他走到案几后坐下,手指敲了敲那张地图,“你来得正好。陈默去了宛城,宫里这一摊事,尤其是关系到禁卫军能否锋利的关键,寡人要交给你。”
“请大王示下。”韩圭心中一凛,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新年要求,关乎国运,也关乎他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
“第一件事,钱。”韩王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去年陶瓷坊、广武船厂的收益,账目寡人看过了,比预估多了三成。很好。但这笔钱,一文都不许挪作他用,更不准填入宛城那个无底洞!”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韩国及周边形势图,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韩国与各国接壤的漫长边境线上。
“这些钱,要立刻全部投入军中!新建两个轻骑兵协!”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装备要最好的韩弩,赵国送来马匹应该绰绰有余!要的是速度,是机动,是能像刀子一样,随时捅进楚国那肥硕的肚子里搅动的轻骑兵!”
韩圭立刻明白了。重骑兵固然冲击力无敌,但造价昂贵,机动迟缓,更适合决战。而轻骑兵,则是骚扰、侦查、断粮道、扩大战果的利器,对于目前采取守势却心怀扩张的韩国来说,性价比极高。
“臣明白。轻骑兵协的编练、装备采买、马匹筹措,臣会立即协同厅内兵曹、少府,拟定详细章程,确保每一文钱都用在刀刃上。”韩圭迅速进入角色,语气沉稳务实。
“不仅仅是新建。”韩王走回案前,目光更加深沉,“去年开始组建的‘玄甲’重骑兵协,规模要扩充!甲胄要更厚,马铠要更坚,冲击力要能一击就砸碎魏武卒的方阵!但这不是最急的,最急的是轻骑。”
他顿了顿,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弧线,从新郑指向遥远的、云雾缭绕的西方:“未来,我们的方向是那里(蜀地)。重骑平原地,轻骑越山陵。两者,缺一不可。”
韩圭默默点头,心中飞快计算着陶瓷收益与这笔巨大军费开支之间的差距,以及如何从宫内厅本就复杂的账目中,精准地剥离出这笔款项,并确保其不被层层盘剥。
韩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冷道:“宫内厅的账,你要给寡人理清楚。过去的糊涂账,申不害和商鞅在查。未来的账,尤其是军费的账,一笔都不能糊涂!谁敢伸手,就剁了谁的手!寡人准你先斩后奏!”
“臣,遵旨!”韩圭感到肩头一沉,这是巨大的权力,也是致命的压力。
“说完钱,说编成。”韩王的语气稍微放缓,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禁卫军要改组,要成为真正的国之利器,而不是看家护院的摆设。寡人决定,将禁卫军扩编成两个镇!”
他拿起一支笔,在空白的竹简上写下遒劲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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