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初冬,仿佛一位心肠冷酷的画家,用单调而压抑的色调,肆意涂抹着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天空是永远化不开的铅灰色,云层低垂,沉重得似乎触手可及,将阳光彻底隔绝在外。寒意不再是秋风那般清爽的凉意,而是带着湿气的、无孔不入的阴冷,能穿透最厚的棉衣,直刺骨髓。雨水成了常客,不再是夏日的倾盆,也不是秋日的绵密,而是细碎、冰冷、永无止境的雨粉,在刺骨的北风裹挟下,斜斜地扫过荒芜的田野、焦黑的村落和泥泞不堪的道路。
沱江、岷江(文中都江)的水位在冬雨中上涨,水流浑浊湍急,裹挟着泥沙、断枝乃至不祥的浮物,呜咽着向南奔流。江岸两侧,曾经肥沃的稻田如今是一片令人心寒的赭褐色,腐烂的稻秸与泥泞混杂,在雨水的浸泡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那些光秃秃的、如同骸骨般伸向天空的树枝上,偶尔还挂着几片顽强的、枯黄的叶子,在寒风中发出簌簌的哀鸣,仿佛在诉说着未完的悲怆。乌鸦的数量似乎更多了,它们成群结队地在田野间起落,墨色的羽毛被雨水打湿,更添几分不祥。它们的喙叫声,在这片被死亡和寂静笼罩的平原上,显得格外刺耳和突兀。
就在这片万物萧瑟、生机几乎被扼杀的背景下,鲁国世子姬屯,这个名义上的留学生,实际上的囚徒与棋子,却在成都这混乱而残酷的数月里,如同一株在岩石缝隙中顽强生长的藤蔓,以一种超乎其年轻外表的冷静、隐忍和敏锐,观察着、学习着,并积极地、不动声色地行动着。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周围的一切信息,无论是血腥的,还是肮脏的。
他清晰地看到了章夫和汉中军是如何依靠最原始的暴力和毫无节制的劫掠,来维持军队的存在、激励低迷的士气,并在短时间内攫取惊人财富的。他也冷眼旁观着韩璜为首的文官系统,以及随后如跗骨之蛆般出现的宫内厅太监,是如何踩着军队开辟的血路,迅速跟进,建立秩序、清理田亩、接管产业,以一种更系统、更高效的方式进行利益收割。这生动而残酷的现实,给他上了至关重要的一课:在这个礼崩乐坏、强权即公理的末世,传统的道德与仁义是苍白无力的,甚至是致命的弱点。真正的根本,在于力量。而力量,来源于组织严密的军队,也来源于支撑军队的财富和一套高效运转的体系。
他敏锐地嗅到了韩国希望利用他这枚“鲁国”棋子来制衡本地势力、甚至分担骂名的心理,更抓住了蜀地大乱初定、秩序真空所提供的宝贵机遇。首先,他“积极主动”地响应了韩国方面发起的、针对某些被标注为“冥顽不化”的叛乱据点的清洗行动。当然,他的鲁国新军羽翼未丰,通常只承担外围警戒、封锁通道,或者在主力攻破据点后,进行所谓的“战场清理”工作——掩埋尸体,收缴散落物资。但这种程度的参与,已经足够了。通过这种心照不宣的“合作”,他的新军得以从战利品中分润到一部分——主要是易于携带的金银钱币,以及一些韩国正规军看不太上的、较为落后的军械。这笔意料之外的横财,如同久旱甘霖,极大地缓解了他秘密扩编军队所带来的巨大资金压力。
与此同时,姬屯展现出与其年龄不符的节俭与冷酷。他极力压缩一切非必要的开支,包括他自己的用度,以及那些在他看来华而不实的仪仗。他将韩国提供的有限贷款、黑冰台的秘密资助以及此次分润到的战利品,几乎毫无保留地、像输血管一样注入到军队的建设中。按照与黑冰台达成的表面协议,他本应只编练一个“简装镇”。然而,在乱局和黑冰台有意无意的纵容下(毕竟,一个有一定实力、且依赖韩国支持的代理人,在未来可能更有用),他利用节省下来的资源和不断送来的、被俘后“自愿”或被迫加入的蜀军降兵,成功地又搭起了两个镇的骨架!尽管这两个新编镇严重缺乏盔甲、弓弩和合格的军官,装备五花八门,训练也远未纯熟,但至少,人员的骨架已经勉强撑起来了,这为他未来的扩张打下了基础。
姬屯深知,军官是军队的灵魂和脊梁。他双管齐下:一方面,积极接收从阳翟讲武堂毕业或即将毕业的鲁国留学生,将他们作为最核心的军官骨干;另一方面,他毫不避讳地将手伸向了讲武堂内其他国家的自费留学生群体。魏国、赵国、甚至遥远的齐国、楚国……那些出身破落贵族或寒门、满怀建功立业热情却在本国因门第或资源缺乏而难有出头之日的年轻士官,成为了他重点招揽的目标。他派出的说客,带着优厚的条件——远超本国水平的俸禄、未来在“光复”的鲁国可以兑现的土地与爵位承诺(尽管看似遥远),以及最吸引人的、激烈的实战机会与晋升空间。在野心与现实利益的驱动下,不少人动摇了,他们脱下原有的服饰,换上了略显粗糙的鲁国新军号衣,将未来的赌注押在了这位年轻的世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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