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冉,如溪水潺潺,流淌在向阳村这个偏僻却终于迎来安宁的角落。转眼间,二狗归家已近三载。
这三载,非是仙家弹指,而是凡尘真真切切、一日复一日的陪伴。他以自身温润的星辰之力与功德金光,如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地滋养着母亲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驱散沉疴,延其寿数,却并未逆天改命,强行挽留。他深知,母亲的心,早在向二娃“离去”时便已碎了大半,能撑到如今,全凭一股不甘的执念。如今儿子“归来”,执念得消,那紧绷了太久的生命之弦,也到了自然松弛的时候。
他褪去了镇魂将的威严,收敛了星宗宗主的辉光,只做一个最寻常的儿子。每日里,劈柴、挑水、修缮漏雨的屋顶,将那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学着生火做饭,尽管最初弄得满屋狼藉,却也让冷清多年的灶台重新升起了带着烟火气的温暖。他陪着母亲坐在院子里,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向二娃小时候的糗事,讲述着村里早已逝去的人情往来,讲述着对丈夫的思念。他从不打断,只是静静地听,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或是为母亲拢一拢被山风吹乱的白发。
母亲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那灰白的眼眸里虽依旧无光,却多了几分安宁与满足。她时常摸索着抓住二狗的手,一遍遍地确认:“是二娃,是我的二娃回来了。”然后便会露出孩童般纯粹的笑容。
然而,生命的烛火,终究有燃尽之时。
这一年的秋日,来得格外早,山风也带着萧瑟的凉意。母亲的精神明显不济了,时常靠在床头,一睡便是大半日,呼吸也变得轻浅。
这一夜,月朗星稀,清冷的辉光透过窗棂,洒在炕上。母亲忽然精神了些,让二狗扶她坐起来。
“二娃,”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那双无神的眼睛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二狗,“娘……要走了。”
二狗心中勐地一揪,握紧了母亲冰凉的手,喉头哽咽:“娘,您别胡说,您会长命百岁的。”
母亲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近乎通透的笑容:“娘知道,娘的身子,娘自己清楚。能等到你回来,能跟你过这三年安生日子,娘……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她反手轻轻拍了拍二狗的手背,那动作带着无限的慈爱与不舍:“我的儿啊,你不是普通人,娘知道。从你回来的那天,娘摸着你的手,就知道……我的二娃,有了大出息,是干大事的人。这小小的山村,留不住你。”
二狗泪水盈眶,想要说什么,却被母亲制止。
“别哭,孩子。”母亲的声音越发空灵,她微微侧着头,仿佛在倾听着什么,那灰白的眸子里,竟奇异地泛起一丝微弱的光彩,“你爹……你爹他来了。”
二狗心神一震!他如今神念何等敏锐,却并未感知到任何魂体靠近。但看着母亲那笃定而安详的神情,他明白,这不是幻觉,而是生命尽头,某种超越了常理感知的灵犀。
“他就在那儿……站在门口呢。”母亲抬起枯瘦的手,指向房门的方向,脸上绽放出二狗归来后都未曾见过的、灿烂而幸福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少女般的羞涩与无尽的眷恋,“他还是穿着走的时候那身旧褂子,一点没变,正对着我笑呢……他说,他在下面都安排好了,来接我……一起去个好地方,再也不分开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充满了喜悦与期盼。
二狗紧紧握着母亲的手,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力正在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他没有再试图挽留,也没有动用任何力量去窥探那或许只有母亲才能看到的景象。他只是红着眼眶,努力微笑着,轻声道:“爹来接您了,真好。娘,您跟爹……好好的。”
母亲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二狗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千言万语——放心、骄傲、不舍、祝福……最终,都化为一片彻底的宁静与安详。
她的手,轻轻从二狗掌心滑落。
头颅微微歪向门口的方向,嘴角依旧噙着那抹幸福而平和的微笑,仿佛只是沉沉睡去,去做一个与挚爱重逢的美梦。
气息,戛然而止。
屋内,只剩下清冷的月光,以及那无声流淌的悲痛。
二狗久久地握着母亲已然冰凉的手,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任由悲伤如同夜色般将他淹没。他失去了这一世最后的血脉至亲。
然而,与纯粹的悲痛交织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母亲是含笑而去的,她等到了儿子的归来,了无遗憾;她在生命的终点,“看”到了挚爱的丈夫前来接引,满怀希望。这对于一个饱经苦难、思念成疾的老人而言,或许是最好、最圆满的结局。
他轻轻为母亲整理好衣冠,抚平她鬓边的白发,让她保持着那安详的睡姿。
翌日,二狗为母亲举办了简单而庄重的葬礼。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有村里几位尚存的老者前来帮忙。他亲自为母亲选择了墓地,就在村后山岗上,与那座为空坟立了多年的衣冠冢并列。这一次,埋下的是真正的棺椁,是母亲历经沧桑后的安息。
下葬之时,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二狗立于坟前,没有诵经,没有作法,只是运转《辰星耀世》功法,引动一丝纯净温和的星辰之力,如同最轻柔的纱幔,笼罩在新坟之上。这并非为了招魂或庇佑,而是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向这片承载了母亲一生悲欢的土地,致以最后的敬意与告别,愿此地安宁,愿母亲魂安。
他看着那并排而立的两座坟茔,一座新土湿润,一座旧草离离。
父亲,母亲……终于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
他心中那关于“向二娃”的最后一丝执念与亏欠,也随着母亲的安然离去,得以彻底放下,化为更加深沉坚定的守护之力。
丧事毕,二狗独自在空荡的老屋里又住了三日。
三日间,他清扫庭院,将一切恢复原样,仿佛母亲只是出门串亲戚,不久便会归来。
第三日黄昏,他锁上院门,最后看了一眼这承载了他作为“向二娃”一切悲欢的故土,转身,身影融入苍茫暮色之中。
阳间的尘缘已了。
接下来,是该回归他镇魂将与星宗宗主的职责,去守护那更加广阔的天地轮回了。
只是心中,那份对父母深恩的感念,将永远伴随着他,如同星辰,指引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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