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在鎏金烛台上凝成琥珀,储秀宫回廊里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像春蚕啃食桑叶般细碎。我隔着雕花屏风打量满屋秀女,忽见东首垂眸品茶的少女,青竹纹样的月华裙裾随着呼吸轻颤,发间银簪坠着的珍珠,在烛火里映出温润光晕。她捧茶盏的姿态仿佛春日新抽的兰草,纤弱却自有风骨,让我无端想起幼时见过的白瓷观音像 —— 慈悲又疏离,美得惊心动魄。
暮色四合时,内务府嬷嬷的铜钥匙在门锁上转出清脆声响。我抱着鹅黄锦被推开厢房,正撞见她对着铜镜取下玉钗,青丝如瀑倾泻而下。“可算有人作伴了。” 她转身时眉眼舒展,竟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释然。两个陌生女子蜷在湘妃竹榻上,听着更漏声数着彼此的心跳,直到月光爬上雕花窗棂。
“我六岁开始学箜篌,琴弦割破过七次手指。” 她摩挲着掌心的薄茧,声音像浸在井水里的青杏,“父亲说选秀要考《霓裳羽衣》,母亲就把教坊的舞娘请到府里,寒冬腊月也要我赤脚踩在青砖上练旋子。” 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他们总说这是世家女的命数,却从没人问过我,若能选,最想做个寻常人家的绣娘。” 窗外夜风掠过檐角铜铃,叮当声里,我看见她睫毛上凝结的星光,像碎了一地的月亮。
原来即使是高官家里的小姐也不能随心所欲,反倒是我小时候除了跟着先生识过一些字,背过一些诗之外,并没有接受太多的训练,也或许是武将家素来不培养女子的文才,也许还没等到父亲有意识让我学习那许多才艺与规矩之时,我的家就已经破了。要不是师父,我怕是真的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也许我会被抓去。想到这些,我还真不知应该如何向她说的情况,尽管她再三问我,我只是瞎编我是裴家养女这个故事,而青蛇君如何托了裴大人才让我成为他的养女这件事也不曾让她知道。
烛火在石镜边缘明明灭灭,师父的虚影浮现在镜面中央,眉眼间凝着层薄霜。他摩挲着袖口的云纹,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这些日子,你同旁人说起曾经的故事,怎么从不提过我半字?” 镜中光影晃动,将他眼角的细纹都揉碎成心疼的模样。
我下意识攥紧石镜边缘,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想起前日与陈乐尚在御花园闲聊,说起儿时趣事时,到了 “师父” 二字便生生咽了回去。那时只道是宫闱诡谲,不该多言师门,此刻望着镜中师父微垂的眼睑,才惊觉那些欲言又止,竟像针尖般扎在他心上。
“师父......” 喉间发紧,烛泪突然坠在石案上,炸开细小的脆响。镜中师父抬手欲触我脸庞,虚影却穿过了镜面,化作零散的光斑落在我鬓边。这瞬间的落空,让我眼眶发烫 —— 原来我一直以为牢不可破的后盾,竟也会害怕被我遗忘。
“不是不愿说,是怕......” 话未说完,师父已了然地轻笑,眼底却仍藏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怕牵连为师,怕旁人觊觎这石镜?” 他指尖抚过镜面,镜中倒映的烛火在他掌心明明灭灭,“可你忘了,当年将这石镜交予你时,便说过,为师永远是你的退路。”
石镜突然泛起微光,我望着师父鬓角新添的白发,那些藏在心底的依赖与眷恋翻涌而上。原来我小心翼翼的守护,在师父眼中,不过是将他推远的隔阂。“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伸手贴住镜面,温热的掌心与冰冷的石面形成鲜明对比,“往后同旁人说一百件事,头一件便是师父赠我石镜、教我本事。”
“我哪里会信你?”嘴上硬着,却终于展眉,眼角的笑意晕开温柔的涟漪。窗外忽有夜枭长鸣,石镜的光芒却将这寒意尽数驱散,映得满室皆是心安的暖。
可是奇怪的是,我们选秀都是官家的小姐,并没有见过那些从民间被随意抓来的女子到底去了哪里,貌似并没有进宫,因为宫里并没有那么多的人。而且我来了这许久,也没有发现这宫中存在吸血的恶魔。不过倒是也听得一些流言。
鎏金宫灯在长廊投下斑驳光影,我捏着绢帕擦拭鬓角薄汗,陈乐尚突然拽住我的袖口:“你可觉出不对?” 她压低声音,耳坠上的珍珠险些蹭到我肩头,“选秀名册上皆是三品以上官员之女,可前日浣衣局的小宫女说,曾见内务府的马车往西北宫门运人,那些车帘缝里漏出的裙角,分明是粗布麻衣。”
我心头猛地一跳。记忆里选秀那日,宫门外的确停着十余辆青布马车,车辕上悬着的铜铃未系红绸,与官家小姐们珠光宝气的轿子格格不入。当时只当是运送物件的杂役车,此刻想来,那些马车直到暮色沉沉才离开,车辙印里还沾着郊外的泥草。
“会不会是采买的民女?” 我望着远处紧闭的永巷,朱漆剥落的门缝里透出阴冷气息。陈乐尚冷笑一声,指甲无意识地抠着廊柱上的缠枝纹:“若真是采买,为何要趁着戌时三刻 —— 那可是坊间盛传‘百鬼夜行’的时辰。” 她话音未落,一阵穿堂风突然卷起地上枯叶,扑簌簌撞在琉璃瓦上,惊得檐下铜铃发出细碎的呜咽。
回宫路上,我特意绕去内务府查当月采买账簿。泛黄的宣纸上,鸡鸭鱼肉的数目写得清清楚楚,唯独 “人丁” 一栏被墨汁涂得漆黑。掌事太监见我翻看,慌忙夺过账簿:“贵人金尊玉贵,何必操心这些腌臜事!” 他袖口滑落时,我瞥见腕间有道狰狞的牙印,皮肉外翻,竟不像是人齿留下的痕迹。
入夜后,我倚在榻上摩挲着师父所赠的石镜,镜中忽闪过模糊人影。再定睛细看,却是浣衣局方向腾起幽绿磷火,似鬼火般飘忽不定。指尖无意识掐算卦象,卦盘上的玄武星突然黯淡无光,预示着隐秘之处藏有凶煞。可当我将此事告知陈乐尚时,她却苦笑:“你忘了?这宫里连位分低些的宫女都难得一见,若真有吸血的恶魔......” 她望向窗外如钩的残月,“怕早就成了恶魔的血食,又怎会留我们在此议论?”
夜风掀起窗纱,我望着空荡荡的宫道,忽然想起初入宫时,老嬷嬷告诫的话:“莫要往冷宫、永巷去,那里的夜,比别处都要长些。” 当时只当是恐吓新人,此刻回想,那些被抹去的民间女子,那些深夜出入的马车,还有内务府太监腕间的齿痕,倒像是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这看似平静的后宫,裹进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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