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回到家时,已是深夜。
街边的霓虹灯在窗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红蓝交错,像旧电影里褪色的胶片,在他疲惫的眼底缓缓流动。
他坐在书桌前,把笔记本轻轻翻开,那张照片安静地躺在纸页之间,边缘微微卷起,仿佛被无数次摩挲过。
照片上的年轻战士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军装,布料粗糙的纹理几乎透过相纸浮现出来;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却神情专注,眼角细密的皱纹像是刻进了风沙与寒夜。
他握着一支钢笔——笔身有些磨损,金属夹处泛着暗哑的铜光。
身旁的坑道墙上还贴着几张泛黄的纸,纸角翘起,墨迹晕染,隐约可见“平安”、“勿念”等字。
煤油灯微弱的火苗在他侧脸投下一圈跳动的暖黄光晕,连呼吸都仿佛凝滞在这静谧的一瞬。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正在写一封让远方亲人安心的信——笔尖轻触纸面的沙沙声似乎穿越时空,在林默耳畔低语。
林默盯着那支钢笔,指尖无意识抚过照片表面,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
那支笔……他在一次投影中见过。
不是模糊的影像,而是真切可触的存在——就在松骨峰阵地旁的坑道里,在某个夜晚,李长顺曾用它写下家书。
他还记得那晚坑道里的冷意渗进骨髓,煤油灯噼啪一声轻响,热气裹挟着铁锈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缓缓合上笔记本,拿起胸前的怀表,指尖轻抚表盖上的弹孔——那一道凹陷冰凉而坚硬,像一段嵌入身体的历史。
他知道,这枚怀表不仅记录时间,更连接过去与现在。
灯光熄灭,房间里只剩窗外透进的微弱光晕,霓虹流转,在天花板上划出缓慢移动的彩色条纹。
林默闭上眼,心念集中于那张照片。
几秒后,怀表发出轻微的震动,如同心跳般规律,蓝光从表缝间渗出,先是细如蛛丝,继而蔓延成雾,将整个房间包裹进一片柔和的光雾之中。
空气中浮起点点微芒,似星尘坠落,又似记忆苏醒。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耳边已不再是城市的喧嚣,而是凛冽山风刮过岩壁的呼啸、远处炮声沉闷如雷滚过天际,以及近处篝火燃烧时木柴断裂的噼啪声。
寒气从脚底攀爬而上,潮湿的泥土味混杂着煤油灯燃烧的焦香钻入鼻腔。
他站在一个狭小的坑道内,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土墙,掌心传来粗粝的触感。
前方坐着一个人影,正是李长顺。
他正低头写着什么,手中的钢笔在纸上划过,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那声音如此真实,仿佛每一笔都在纸上凿出痕迹。
“娘,今日天晴了,炊事班做了肉菜,虽然只有几片肥膘,但也算是打牙祭。”李长顺一边写,一边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笑意,“连里说咱们再守几天就能轮休,等我回去,一定给您带块布做新衣裳。要是能吃上一锅热乎的铁锅炖野菜,那就真是春天了。”
林默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
他看着这位年轻的战士,眼中满是温柔和坚定。
指尖不自觉蜷缩了一下,仿佛也想握住那样一支笔,写下些什么。
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这些文字,这些笔墨,并不是为了记录战争,而是为了维系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是母亲灶台上一碗稀粥的温度,是孩子梦里父亲归来的脚步声。
李长顺停笔,抬头看了看墙角的小油灯,火光映着他年轻的脸庞,额角有汗珠滑落,滴在纸上化开一小团墨迹。
他又望向身边的新兵:“小王,来,过来坐会儿。”
新兵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边坐下,军装肩头沾着泥灰,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这支笔,是我参军那天,指导员给的。”李长顺轻轻摩挲着那支钢笔,指腹划过笔帽上的刻痕,语气平和却坚定,“他说,文化兵也是战斗兵,能写好一封信,就是守住人心。”
他顿了顿,将钢笔递到新兵手中:“等我走了,这支笔就归你。”
林默心头一震,喉头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无数封未寄出的信,也看到了一个个被历史尘埃掩埋的名字——那些没留下肖像、没听过名字的人,他们的思念却通过这支笔,一笔一画地活着。
画面开始模糊,光线渐渐消散,声音如潮水退去。
当他再次睁眼,他已经回到自己的卧室,窗外依旧是上海的夜景,灯火通明,车流如织,远处高架桥上车辆驶过的轰鸣隐隐传来。
但他的手心里,赫然多了一支锈迹斑斑的钢笔。
他怔住了,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颤抖着打开笔帽,里面竟还有些干涸的墨水残留,散发出淡淡的铁腥与陈年墨汁混合的气味——那是战火年代最朴素的情感载体,是那些年轻生命留下的最后痕迹。
他缓缓握住钢笔,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蔓延至心脏,眼神中多了一份从未有过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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