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盖卡得很紧,像是封存了太久的秘密。
林默用力一掀,合页发出干涩的呻吟——那声音像枯枝断裂,又似锈蚀齿轮在暗夜里艰难转动。
灰尘在台灯暖黄的光束中翻飞,细小如尘的灵魂般悬浮、游荡,落上他微颤的睫毛,带来一阵轻微刺痒。
指尖触到信笺边缘时,纸张已因年久失修而脆化,发出细不可闻的“咔”声,如同初雪压断草茎。
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又缓缓凑近些——灯光漫过木箱内壁,照亮底下叠得整整齐齐的灰布。
揭开后,才露出泛黄信纸的一角,边缘卷曲如秋叶,散发着旧棉与火药残烟混合的气息。
“娘,我若回不去,请替我看看新中国。”
最后一句的“新”字被水浸过,墨色晕成浅灰的团,边缘毛刺如泪痕。
它静卧纸上,却像根细针,精准扎进他心口——那一瞬,胸口仿佛真的传来钝痛,伴随着怀表在掌心发烫的节奏,一下、一下撞击着肋骨。
表盖内侧的金色纹路随着心跳微微发亮,映在他瞳孔里,像有星子坠入深井。
他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蹲下身来,膝盖抵着硬邦邦的箱角,后背紧贴冰凉水泥墙,寒意透过衬衫渗入脊椎,让他打了个微不可察的战栗。
“小默?”
库房木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信笺簌簌翻动,纸页摩擦的声音像极了战场上被风吹拂的野草。
林默手忙脚乱去按,指尖却先碰到另一只温凉的手——苏晚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发梢还沾着外头的秋凉,几缕碎发扫过他手腕,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王馆长说你在整理新到的遗物,我来看看有没有能拍进纪录片的素材。”她的声音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手机灯光从下方打上来,照亮她眼底跳动的光影。
她的目光落在信纸上,忽然屏住呼吸。
空气凝滞了一瞬,连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都远去了。
林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才注意到信末的落款:“儿铁柱 1951年3月12日”。
“得找到这家人。”苏晚的手指轻轻抚过“娘”字,指尖微颤,仿佛触摸到了七十年前冻土上的体温,“他写这封信的时候,可能正蹲在猫耳洞里,手冻得握不住笔,可还是要把最后一点体温留给母亲。”
林默喉结动了动,口腔干涩,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那是紧张时咬破嘴角留下的血气。
他想起前晚李建国老人说的“让军号响起来”,想起松骨峰的风里裹着的硝烟味,此刻这张信纸,分明比任何文物都更烫人,灼得他掌心发麻。
“我先查户籍系统。”他掏出手机,指节抵着发疼的太阳穴,屏幕冷光映出他眉间深陷的阴影,“如果‘王母’还在世,应该能查到登记信息。”
两小时后,市档案馆的资料室里,李思远推了推眼镜,打印机吐出的纸张在他指尖沙沙作响:“查无此人。”他翻着电脑里的户籍档案,屏幕蓝光映得眼底发青,像熬尽了夜的人,“河北的几个偏远山村,五十年代末有过一次整体搬迁。王铁柱的老家……可能在现在的鹿泉区附近,但原址早被水库淹了。”
苏晚猛地直起腰:“旧档案呢?部队当年寄的慰问信底稿!”她转向林默,眼睛亮得像有团火在燃烧,“我拍过类似案例,有些家属信息会留在部队存档里,没录进电子系统。”
档案馆的旧库房比文物修复室还旧。
霉味混着松节油气息钻进鼻腔,呛得人喉咙发紧;脚下地砖裂缝中生着绿茸茸的苔藓,踩上去软滑微湿。
林默蹲在积灰的纸箱前,膝盖抵着硬邦邦的箱角,布料早已磨破,皮肤直接承受着地面传来的阴冷。
苏晚举着手机当手电筒,光斑在泛黄牛皮纸上跳动,像一只不安分的萤火虫。
“看这个!”她指尖点着一张皱巴巴的油印纸,指甲边缘沾了灰,“王铁柱同志家属已迁往山西阳泉市平定县……”墨迹被水洇开,时间是1953年7月,正好是停战协定签订后。”
林默的手指扣住纸箱边缘,指节发白,指甲缝里嵌进木刺也不觉痛。
怀表在口袋里一下下撞着大腿,像是在替他数心跳——咚、咚、咚,沉重如战鼓。
“我来联系志愿者协会。”韩梅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带着一贯的轻快,“山西那边有位王大爷,说自己是王铁柱的堂弟。他说……老屋早就塌了,但搬迁前他们把一些旧物埋在院子里。”
夜色漫进窗户时,林默站在修复室的落地窗前。
信笺被他用专用封套保护着,平摊在台灯下,“新中国”三个字在暖光里泛着温柔的旧色,墨迹边缘微微凸起,是他用镊子小心展平时留下的触感记忆。
怀表被他握在左手,表盖内侧的金纹比往日更亮,像是有细碎的星光在流动。
楼下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远处便利店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红蓝交错,像一场无声的信号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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