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室的台灯在深夜投下暖黄光晕,林默的手指悬在牛皮纸袋上足有半分钟。
他想起今早拆封时,邮戳上的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字样被快递员的圆珠笔压出褶皱——那是周晓明托人从档案库调的副本,说是可能和昨天复原的电话录音有关联。
指腹蹭过纸袋边缘的毛边,他终于掀开封口。
最上面那张信纸刚露出二字时,他的呼吸就顿住了。
展开信纸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晨露。
墨迹因年代久远泛着灰,却仍能辨认出母亲的絮叨:儿啊,你每次打电话都说娘,我很快回来,可娘已经等了三个月了。
灶屋的腌菜坛空了三个,你走时说最馋我腌的雪里蕻......
林默的拇指无意识抚过信纸背面。
那里有块深褐色的痕迹,边缘晕染开,像滴泪水渗进去又被反复摩挲过。
他突然想起投影里陈志刚最后的画面——通讯兵趴在被炸断的电话线上,左手还攥着话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耳机线缠在手腕上,血正从肋下的弹孔往外涌。
原来你不是没给家里打过电话。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苏晚发来的消息:明早去民政厅查陈志刚亲属档案,要一起吗?
凌晨五点的民政厅走廊还带着凉意。
林默跟着工作人员走进档案室时,苏晚已经等在档案架前,冲锋衣口袋里插着录音笔,头发用皮筋随便扎了个马尾,发梢还翘着昨晚熬夜的痕迹。
找到了!负责查询的王科长推了推眼镜,陈志刚烈士的直系亲属在八十年代末陆续去世,但有个远房堂弟陈树生,现在住在青浦区朱家角镇。他递过一张泛黄的登记表格,老人今年七十六,前几年还来登记过烈士亲属信息。
苏晚的录音笔地打开:需要我们提前联系吗?
我来吧。林默接过电话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停顿两秒才按下。
电话响到第三声时,那边接了:
陈伯伯,我是上海博物馆的林默。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我们最近复原了一段1950年的电话录音,可能和您堂哥陈志刚有关......
电话那头沉默了。
林默甚至能听见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就在他以为要断线时,老人沙哑的声音传来:我家有张老照片。
两小时后,朱家角镇的石板路上,林默握着陈树生递来的相框。
相纸边缘卷着毛边,照片里的中年妇女坐在土坯房前,手里攥着只黑色电话听筒——那是五十年代常见的摇把式座机。
她的眼睛望向远方,眼尾的皱纹里还凝着未干的期待,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从山路上走来,喊她一声。
我婶子等了一辈子。陈树生用袖口擦了擦相框玻璃,堂哥牺牲那年她才四十三,后来镇上通了程控电话,她还留着这老机子。
临终前攥着听筒说志刚该来电了......他突然别过脸,喉结动了动,你们要拍纪录片是吧?
我想去看看那面电话墙。
纪念馆的玻璃展柜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暖光。
苏晚蹲在梯子上调整镜头角度,李红梅举着反光板,赵晓菲正往未接听的电话墙上贴观众留言。
林默站在展柜前,里面陈列着复原的野战电话、陈志刚的军帽,还有那张陈母握听筒的照片。
三、二、一。苏晚打了个手势,场馆灯光暗下来。
电流杂音最先响起。
林默看着观众席:穿校服的小姑娘攥着书包带,白发爷爷扶了扶老花镜,陈树生坐在第一排,背挺得笔直,像在等一个迟到七十年的电话。
指挥所!
我是三连,敌人上来了!年轻的通讯兵声音穿透杂音,带着硝烟的灼热,请求火力支援!
请求——
声音戛然而止。场馆陷入寂静。
不知谁先哭出了声。
小姑娘的书包带被攥得变了形,白发爷爷摘下眼镜抹眼角,陈树生的肩膀在颤抖,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哥......
的一声轻响。
苏晚设计的声控灯依次亮起,墙上的留言在暖光里浮动:我们听见了阵地还在您的娘,我们替您孝。
那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踮脚贴上一张新便利贴,上面用彩笔写着:奶奶,您等的电话,我们接到了。
林默退到展馆角落,怀表在胸前发烫。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回声共振·基础字样不知何时变成了,表面的波纹比以往更清晰,像被注入了鲜活的血脉。
试试?苏晚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鼻尖还沾着刚才爬梯子时蹭的灰尘,你上次说能捕捉历史残响......
林默闭眼,将怀表贴在耳边。
电流声像细流般涌进耳膜,起初模糊,渐渐清晰——是摇把电话的转动声,是弹片擦过电话线的脆响,然后,一个年轻的声音混在其中:喂?
三连?
请回答......
他猛地睁眼。
怀表表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串数字:39°01′N,125°40′E。
坐标旁的小字在微光里闪烁,他认出那是爷爷笔记里提到的新兴里——长津湖战役的关键战场。
怎么了?苏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
林默把怀表翻过来给她看,喉结动了动:可能......他顿住,指尖轻轻抚过坐标,可能还有未被听见的声音。
展馆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风掀起他的衣角。
怀表在掌心里微微发烫,像有颗迟到七十年的心跳,终于找到了共鸣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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