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博物馆决定举办新一轮公益讲座,主题定为“被遗忘的观察者”。
林默站在策划案前,笔尖停顿许久,终于写下第一行内容。
赵晓菲推门进来,看见他神情专注地摆弄着那块怀表,低声问:“又要进去了吗?”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轻轻摩挲着望远镜残损的镜片,指尖传来粗粝的刮擦感,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战士掌心的温度——那是一种混合着汗水、血污与金属锈蚀的触觉记忆,沉重而真实。
“我想让更多人看见。”他说,“不只是听我说,而是亲眼看见。”
灯光下,怀表的裂缝幽幽泛光,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也像一条通往过去的路。
修复室的灯在深夜依旧亮着,像一座孤岛浮在城市的寂静之上。
林默坐在工作台前,怀表摊开在掌心,裂痕如蛛网般蔓延,金属边缘泛着微弱却执拗的金光。
他已连续调试了七次信号频率,每一次都试图让投影更稳定、画面更清晰——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几天后那场名为“被遗忘的观察者”的公益讲座。
赵晓菲留到了晚上九点,帮他在镜头前录制讲解片段。
她穿着博物馆统一的深蓝工装,扎着低马尾,语气认真得近乎严肃:“我们总说‘铭记历史’,可如果记下的只是名字和数字,那记忆就太轻了。”她顿了顿,望着林默手中的望远镜,声音轻了几分,“但如果能看见一个人最后看到的东西……听见他说的话……是不是才算真的记住?”
林默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赵晓菲之所以坚持留下,并不只是因为实习任务,而是她也相信——有些真相,必须用眼睛去认,用心去接住。
“如果加入真实战场音效呢?”临走前,她突然提议,“比如炮火声、通讯频道里的断续对话……会不会让人更容易‘进去’?”
林默一怔。
此前的投影从未刻意还原声音细节,那些轰鸣与呐喊总是随着画面自然浮现,仿佛本就属于那段时空。
但若要将它转化为可传播的影像,光有画面不够。
情感需要声音来锚定。
“我去查资料。”他低声说。
送走赵晓菲后,整栋楼陷入沉寂。
仪器待机的绿光在黑暗中如萤火般闪烁,空气里漂浮着静电与陈年纸张的气息。
林默翻找档案馆公开的战地录音,从美军通信截获片段到志愿军报务员手抄电码,每一秒杂音背后都藏着命悬一线的呼吸——电流嘶鸣中夹杂着断续的呼号,某个年轻士兵用颤抖的声音念出坐标,随即被爆炸吞没。
当他把一段1951年春线战场背景噪音导入音频分析软件时,怀表突然震了一下,金属外壳微微发烫,仿佛被唤醒。
他抬起头,窗外夜色浓重,玻璃映出他疲惫的脸,眼下乌青,嘴唇干裂。
但他没有动,反而缓缓合上电脑,将怀表贴近胸口,感受那微弱却持续的震动,如同贴耳倾听一颗遥远心脏的搏动。
“我想再进去一次。”他说,像是对怀表,又像是对那个未曾谋面的战士。
指尖轻抚过裂缝,他闭眼默念那个日期:1951.05。
齿轮开始转动,缓慢而坚定,如同冻土之下悄然复苏的脉搏。
金光自裂痕渗出,缠绕上他的手腕,像某种回应。
黑暗降临。
这一次,没有爆炸,也没有剧烈震动。
视野一点点亮起,如同晨雾散去。
还是那片燃烧的山坡,焦黑的岩石冒着余烟,噼啪轻响,热气升腾扭曲视线;风里全是硝烟与烧焦泥土的气息,呛入鼻腔,引发本能的咳嗽反射。
镜头缓缓推进,落在战壕边缘那只手上——布满灰烬,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虎口裂开,血混着炭灰凝成暗红硬壳,触目惊心。
那手仍死死攥着望远镜。
林默想靠近,却发现自己的“存在”依旧无形无质,只能旁观,不能触碰。
他屏息看着,只见那只手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还在调整焦距,金属摩擦发出极轻的“咯吱”声。
远处炮火间歇中,传来极轻的一声喘息,几乎听不见,却刺进灵魂深处,带着肺部积水般的杂音。
“还有人在……”
同样的低语再度响起,比上次更虚弱,却更执拗。
林默喉咙发紧,仿佛被那声音扼住。
这不是回放。这是记忆在回应他的追问。
“你是谁?”他喃喃问出声,明知不会得到答案。
就在此刻,那只手猛地抽搐,仿佛承受着巨大痛楚,随即缓缓松开一点,露出望远镜背侧一道更深的刻痕——不是日期,而是一个模糊的姓氏首字母:Z。
画面骤然晃动。
火焰腾起,浓烟吞噬一切。
林默猛然惊醒,冷汗滑落鬓角,顺着颈侧流下,冰凉刺骨。
他发现自己仍坐在桌前,手紧紧按着怀表,指节发白,掌心已被金属边缘硌出红痕。
修复室安静如初,只有仪器待机的绿光微微闪烁,像某种无声的守望。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面前的玻璃——灯光映照下,镜面倒影里,除了他自己苍白的脸,还有一道极其模糊的身影,半隐在肩后,轮廓佝偻,似正低头望着那具望远镜。
那身影左臂垂落的方式,竟与战壕中那个战士一模一样。
一瞬之后,消失不见。
林默怔住,心跳如鼓,在胸腔里撞击着肋骨。
怀表的裂痕,在黑暗中静静发光,像一条正在苏醒的河。
喜欢我的投影仪连着1950请大家收藏:(www.38xs.com)我的投影仪连着1950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