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宣武军节度使府,后堂。
烛火通明,映照着梁王朱温(朱全忠)那张饱经风霜、渐显阴鸷的面容。他并未身着王服,仅是一袭玄色常袍,但久居人上的威势与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杀伐之气,却让偌大的厅堂显得格外压抑。他手指轻轻敲打着铺在案上的魏博六州地图,目光幽深,仿佛能穿透图纸,看到那片即将彻底纳入囊中的富庶之地。
下首,他的心腹谋士,如敬翔、李振等人,皆屏息凝神,等待着主公的决断。
“魏博……”朱温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数万骄兵,富甲天下,废立主帅如同儿戏。罗绍威坐在那个位置上,怕是夜夜难眠吧。”
敬翔微微躬身,接口道:“大王明鉴。罗弘信当年借我军之势得位,其子绍威方能继任。然魏博牙兵,实乃心腹大患,不独对罗氏,对我梁国大业,亦是如此。此辈不除,魏博永无宁日,亦难真正为大王所用。”
李振语气更显阴冷:“大王,如今时机已至。唐室将终,大王承继天命在即,岂容卧榻之侧有此酣睡之患?罗绍威屡次密信求援,正是借刀杀人之良机。既可助其稳固权位,亦可为我梁国永绝后患,更可借此将魏博六州彻底掌控,一石三鸟!”
朱温嘴角扯出一抹冷酷的笑意。他当然明白。魏博牙兵,这支曾经强大到让他也忌惮三分的军队,如今已成为他整合河北、迈向那最后一步的绊脚石。其战斗力固然可观,但其难以驯服、以下克上的风气,是他绝不能容忍的。他需要的是绝对服从的鹰犬,而不是可能反噬的恶狼。
“罗绍威……倒是识趣。”朱温淡淡道,“他既愿做这个‘请君入瓮’之人,孤便成全他。只是,要做,就要做得干净,做得彻底。”
他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武将,那是他的外甥,素以勇猛酷烈着称的袁象先。
“象先。”
“末将在!”袁象先踏前一步,甲叶铿锵。
“你率马军司精骑五千,再配属步卒两万,以‘助罗节度整肃军纪’为名,即日开赴魏州。”朱温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仿佛在安排一次寻常的调防,“抵达之后,一切听从罗节度……及孤的密令行事。”
他特意顿了顿,强调“密令”二字。
“记住,”朱温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袁象先身上,“魏博牙兵,自都指挥使以下,凡有品阶者,及其中桀骜不驯、可能为患之辈,务必……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其家财,可分赏将士,以安军心。”
“斩草除根,一个不留!”这八个字,从朱温口中吐出,带着森然的寒意,决定了数万人的命运。
“末将领命!”袁象先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他深知此行的任务,非但不以为忤,反而跃跃欲试。这是一场杀戮,更是一场掠夺,足以让他和麾下将士赚得盆满钵满。
敬翔补充道:“大王,行动须快、须密。一旦发动,当以雷霆之势,使其无法串联反抗。事后,可遴选部分底层骁勇、易于掌控者充入我军,以示宽大,亦可补充兵力。”
朱温微微颔首:“就依此策。去准备吧。”
“是!”
袁象先与谋士们躬身退下。空荡的后堂内,只剩下朱温一人。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地图上的魏州,眼神冰冷。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罗绍威,孤借你这把刀,也该见血了。这魏博的天,是该换一换了。”他低声自语,仿佛在欣赏一盘即将收官的精妙棋局,而棋盘上的累累白骨,不过是必要的点缀。
魏州,节度使府,深院密室。
烛火摇曳,将罗绍威脸上交织的恐惧、狠戾与挣扎映照得明暗不定。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兵书地图,而是一份份关于牙兵武库、甲胄情况的密报,以及一张标注着城内各处牙兵军官宅邸的详细图册。
“都安排妥当了?”罗绍威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向阴影中的心腹家将,此人名唤罗忠,是其家族世代奴仆出身,绝对可靠。
“主公,一切依计行事。”罗忠低声回禀,语气冰冷如铁,“武库司那边我们的人已动了手脚,借口清点检修,将库存弓弩的弓弦浸了慢性药水,三日内必脆。部分储备铁甲的甲绦(串联甲片的绳索)也已做了手脚,用力劈砍便易断裂。皆是细微处,短时间内难以察觉。”
罗绍威点了点头,这是他与汴梁方面商议的毒计之一。削弱其爪牙,方能确保屠杀顺利。他目光扫过那份宅邸图册,上面某些名字旁已用朱笔划了粗重的叉。
“赵将军那边呢?”他问的是另一名心腹,负责联络城外朱温大军的将领。
“赵在礼将军已奉梁王密令,以‘加强卢台军镇防务,防备河东’为名,昨日已持主公手令,调牙军右厢三千人前往戍守。其军中中级军官,多为平日最为桀骜之辈。他们家属多半仍在城中……”
罗忠没有把话说完,但罗绍威明白其中的血腥意味。调虎离山,分而歼之。卢台那边,朱温的军队想必也已张网以待。而这留在城中的牙兵军官及其家眷,便是他罗绍威需要“清理”的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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