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在赣水北岸新立的营盘上。
中军帐内,刘澈负手立在简陋的舆图前,身形被夕照拉得极长,映在帐壁上,沉凝如山。他身后,刘源按刀侍立,张虔裕、李嵩、刘金几人分坐两侧,皆默然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与灯花偶尔的噼啪交错。
派出去的几拨探马带回的消息,已足够拼凑出江西眼下的危局。
“钟传……竟真去了。”刘澈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压得帐内空气又沉了三分。他手指点向舆图上洪州的位置,“其子钟匡时仓促继位,根基未稳。其养子钟延规据江州,已遣密使往淮南。抚州危全讽,拥兵自重,坐观成败。”
他指尖移动,在江州、抚州重重一顿,最后落回洪州。
“三虎相争,洪州便是那块最肥美的肉,也是最烫手的山芋。”
“大哥,”刘源忍不住开口,眉宇间带着赶路后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我们直接去洪州?凭咱们‘赣水营’的名头和那几十颗淮南首级,钟匡时那小子还不倒履相迎?”
“倒履相迎?”刘澈尚未说话,李嵩已微微摇头,他面色凝重,“源兄弟,只怕迎我们的不是高位厚禄,而是猜忌与刀兵。我等是北地来的强龙,在此刻敏感之时,携兵投效,在钟匡时及其麾下老臣眼中,是援兵,更是祸患。即便一时接纳,也必被分化、监视,甚至寻机吞并、铲除。”
刘金闻言,豹眼一瞪,便要发作,却被张虔裕抬手按住。
张虔裕目光沉静,看向刘澈:“校尉之意是?”
刘澈转过身,面庞在跳动的灯火下半明半暗,眼神却锐利得惊人,缓缓扫过帐内每一张面孔。
“洪州,我们要进。但不是去摇尾乞怜,求一块残羹冷炙。”他声音陡然转冷,“钟匡时庸弱,他坐不稳这江西之主的位置。这洪州,这镇南节度使的旌节……他德不配位,守不住。”
他微微前倾身子,压低了声音,却字字如锤,砸在众人心头:“我们要借他的壳,生我们的根。”
“借壳?”刘源一怔。
“不错。”刘澈直起身,指尖再次点向洪州,“借他钟匡时‘江西节度使’这面摇摇欲坠的大旗,借他朝廷册封的‘正统’名分!以此为凭,我们先要一块能立足的地盘,一支能完全听命的兵马!名正,则言顺。有了这层皮,我们行事,便少了很多掣肘。”
他目光转向李嵩:“明日,你亲自带几个精细人,扮作商贾,再入洪州。不必接触高层,目标是小吏、城门官、乃至酒肆茶楼的闲汉。我要知道,钟匡时麾下,哪些人可用,哪些人是威胁!”
“遵令!”李嵩肃然应诺。
“虔裕,整军,备战。让弟兄们吃顿热食,好生休息,但甲不离身,刀不离手。”
“明白!”
“刘金,约束部众,没有我的将令,任何人不得擅离营盘,不得与本地人发生冲突,违令者——斩!”
“……是!”刘金虽不情愿,仍抱拳领命。
刘澈最后看向舆图上那代表洪州的标记,眼神冰冷,如同盯上猎物的虓虎。
夜晚中军帐内只余一盏油灯,刘澈独自坐在粗糙的木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冰冷的兵符。帐外传来巡夜士卒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与远处赣水隐隐的奔流声交织,衬得帐内愈发寂静。
“借壳……”他低声自语,眼中没有丝毫得意,只有深不见底的审慎。这一步,走对了,便是潜龙入海;走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钟匡时虽庸弱,但他身边那些人呢?那些盘踞江西多年的老臣、将校,哪个不是人精?会轻易让他这头北地来的虓虎,借了躯壳反客为主?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更细致的谋划。李嵩带回的消息还不够,远远不够。
正沉吟间,帐外传来刘源压低的声音:“大哥,张虔裕求见。”
“进。”
帐帘掀动,带进一股寒意。张虔裕大步走入,甲叶微响,他脸上带着一丝赶路后的风尘,眼神却依旧锐利清明。他抱拳一礼,沉声道:“校尉,末将方才亲自带人,沿营盘外围十里又巡查了一遍。东面有一处缓坡,林木稀疏,若遇袭,需多加一队暗哨。西面临水处,滩涂泥泞,不利大队人马行动,但需防小股水鬼泅渡。”
刘澈点头,指了指旁边的马扎:“坐。虔裕,你素来沉稳,依你看,我们这‘借壳’之策,最大的险处在哪里?”
张虔裕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那简陋的舆图前,目光落在洪州之上,眉头微锁:“校尉,险处有二。其一,是钟匡时及其麾下老臣的猜忌。我等毕竟是外人,骤然携兵投靠,他们即便一时需要武力支撑,也必存卸磨杀驴之心。如何让他们在需要我们的同时,又不敢、不能轻易动我们,这其中的分寸,极难把握。”
他顿了顿,手指从洪州移开,虚划向江州和抚州方向:“其二,是外患。淮南虎视眈眈,钟延规引狼入室,危全讽坐山观虎斗。我们若入洪州,便立刻从局外之人,变成了众矢之的。届时,不仅要应对内部倾轧,更要直面外部兵锋。我们这点家底,经不起几面受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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