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翔退出后,梁王府的书殿并未恢复平静。朱温如同一头被撩拨起最原始欲望的凶兽,在殿内焦躁地踱步,猩红的蟒袍下摆扫过冰冷的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他口中反复咀嚼着敬翔那条毒计,眼中闪烁着越来越亮、也越来越残忍的光。
“来人!”他猛地停下,声音嘶哑,“传李振!”
并未走远的李振,几乎是被人半押解着带回殿内。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深处却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主公再次召见,莫非是回心转意,意识到了自己的忠诚与谨慎?
“李振,”朱温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和蔼”,但这和蔼比之前的咆哮更令人毛骨悚然,“方才孤气头上,话说得重了些。”
李振心中一松,几乎要涕泪交加地表忠心:“臣不敢,主公雷霆雨露,皆是……”
“罢了,”朱温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眼下有一件紧要事,非你不可。”他踱步到李振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孤思来想去,洛阳那边,终究需要个得力之人,去……安抚一番。何氏妇人,心思反复,皇帝年幼,难免受人蛊惑。你再去一趟,务必让她认清形势,亲笔写下劝进禅位之诏。此事若成,你便是孤登基的第一功臣!”
李振的心脏狂跳起来,巨大的喜悦和重新得宠的激动瞬间冲垮了方才的恐惧与绝望。第一功臣!这是何等的殊荣!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位极人臣、风光无限的未来。
“臣!万死不辞!”李振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臣必不负主公重托,定教那何氏妇人,心甘情愿写下诏书!”
“很好。”朱温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速去准备,即刻动身。孤,在开封等你凯旋。”
……
洛阳宫城,在暮春的阴霾下,更显破败与死寂。长秋殿内,熏香的气息试图掩盖那股无处不在的陈旧与衰亡味道,却只是徒劳。
何太后穿着一身素净的旧宫装,未施粉黛,昔日母仪天下的风华早已被无尽的恐惧与屈辱消磨殆尽。她看着李振,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倨傲与眼底深处一丝急于立功的贪婪,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粉碎。
“太后娘娘,”李振的声音尖利,带着胜券在握的催促,“梁王仁德,念及旧情,仍愿给陛下与娘娘一条生路。这禅位诏书,早一日写下,陛下与娘娘便可早一日安享富贵。若再拖延……”他冷笑一声,目光扫过空荡寂寥、连宫人都稀少的殿宇,威胁之意不言自明,“这洛阳宫城,怕是再也护不住二位了。白马之祸那些王公的下场,娘娘当有所闻吧?”
何太后娇躯剧烈一颤,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她想起了那夜朱温闯入宫中时毫不掩饰的淫邪目光,想起了他假意承诺保全他们母子性命时的虚伪,更想起了裴枢、独孤损、崔远等三十余位朝中顶级的清流大臣屠杀一空、妻女尽数沦为玩物。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泪水无声地滑过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滴落在面前铺开的、象征着大唐最后尊严的明黄绢帛上,晕开一小团湿痕。
“哀家……写……”她声音嘶哑,如同破损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苦涩。她颤抖地拿起笔,那支曾经母仪天下、批阅奏章的御笔,此刻重若千钧。
当她终于在那绢帛上落下最后一道笔画,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座位上,眼神空洞,再无一丝神采。
李振迫不及待地拿起那墨迹未干的“劝进诏书,仔细检查了一遍,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而贪婪的笑容。他仿佛已经手握通往权力巅峰的阶梯。
“娘娘果然是识时务者。”他志得意满地卷起诏书,小心收入怀中,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连礼节都懒得维持,转身便走。
踏出长秋殿那高大的门槛,暮春略带暖意的风吹在他脸上,他却觉得无比舒畅。阳光刺破云层,落在他身上,他仿佛已感受到开封新朝封赏时的荣耀。然而,这舒畅与荣耀感,仅仅持续了不到十息。
就在他走下殿前汉白玉台阶,尚未踏上宫道,一队如狼似虎、身披玄甲的梁王亲军便从两侧廊柱后无声地涌出,如同一张突然收拢的黑色大网,瞬间将他死死按住!力道之大,让他毫无反抗之力,怀中的诏书也滚落在地。
“你们干什么?瞎了你们的狗眼!我乃梁王特使李振!我怀有太后亲笔诏书!我为梁王立下大功!”李振惊怒交加,奋力挣扎,嘶声怒吼,试图搬出朱温和大功来震慑这些兵痞。
回应他的,是更粗暴的钳制和冰冷的铁甲摩擦声。
一身耀眼王服,在敬翔、杨师厚等心腹簇拥下的朱温,缓缓自宫道尽头走来。他看着被按倒在地、官帽歪斜、袍服皱乱、狼狈不堪如同落水狗的李振,脸上尽是滔天的、如同实质的雷霆之怒。
“好个忘恩负义的李振!孤待你如腹心,委以重任,你竟敢欺孤至此!”朱温的声音如同炸雷,响彻宫苑,他指着地上的李振,怒斥道,“你与那何氏淫妇私通,秽乱宫闱,已是罪该万死!竟还敢挟持幼主,伪造诏书,意图谋害于孤,颠覆大业!真是狗胆包天,罪不容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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