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城将军府内,一场关于军粮调配的争论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张虔裕主张加大征收力度,优先保障军队;李嵩则认为民生凋敝,需留足百姓口粮,以防生变。双方各执一词,都有道理,却让居中裁决的刘澈倍感棘手。
这已不是第一次。击退周本后,看似局面打开,实则千头万绪。整军、安民、筹粮、应对洪州、联络四方……每一件事都牵扯巨大,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刘澈凭借过人的毅力和在魏博历练出的军政才能勉力支撑,但他深知,自己长于临阵决断、短于长远布局的短板,正随着摊子的扩大而日益凸显。
“若有一人,能总揽全局,厘清这纷乱头绪,指明前路该多好……” 这个念头近来时常在刘澈心中盘旋。
这时,李嵩递上一封来自江州旧地的书信,打断了暂时的沉默。“将军,这是原江州司马从事,名士陈继的来信。他听闻将军守城壮举,信中多有赞誉,并提及一人。”
“哦?何人?”刘澈接过信笺。
“其人姓谢,名允,字子默。据陈继所言,此人家学渊源,其祖上曾在秘书省任职,精于舆图典籍。谢允本人少年游学两京,不仅博览群书,更曾深入河北、淮南、荆襄等地,实地考察山川险隘、风土人情,对天下大势、各方势力虚实有着独到见解。杨行密据淮南时,曾慕名征召,却被他以‘母老需奉养’为由婉拒。如今其母已故,他本人则因中原战乱不休,南下避祸,就隐居在豫章城东南,鄱阳湖口附近的‘石钟山’中。”
刘澈眼中闪过一丝兴趣:“能得陈继如此推崇,又曾拒绝杨行密征召……此人确有不凡之处。陈继在信中可还说了什么?”
李嵩道:“陈继言,谢允曾与他清谈,论及当世人物,言语间似乎对将军在豫章所为略有耳闻,但未作详评。只说‘守江右者,需知江右之限’。”
“江右之限……”刘澈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心中微动。这话听起来平淡,却似乎暗藏机锋。
“他如今在石钟山以何为生?可有出仕之意?”刘澈追问。
“据陈继说,谢允在山上结庐耕读,偶尔为过往商旅校正舆图、代写书信,清贫自守。至于出仕……陈继言此人志向高远,常叹‘非遇明主,不献拙策’,似乎……颇为挑剔。”李嵩语气有些无奈。
张虔裕在一旁听了,忍不住哼了一声:“又是一个自命清高的书生!将军,如今百废待兴,哪有闲工夫去理会这等摆架子的酸儒?”
刘澈却缓缓摇头,目光投向东南方向,仿佛要穿透城墙,看到那座临江的石钟山。“虔裕,话不能这么说。有才之士,自有其傲骨。杨行密当时已是一方雄主,他尚且不附,可见其志不在寻常富贵。他所等待的‘明主’,或许……正是能解其‘江右之限’深意的人。”
他沉吟片刻,对李嵩道:“李司马,劳你亲自准备一份薄礼,不必奢华,以实用为上,选些上好笔墨纸砚,再加些布匹米粮。明日,随我往石钟山走一遭。”
“将军要亲自去?”李嵩有些意外,“是否先派一人探探路,递上拜帖?”
“不,”刘澈斩钉截铁,“既然要去,就当亲往,方显诚意。是真是才,是徒有虚名还是国士无双,总要亲眼见了才知道。即便他最终不愿出山,能听一听他对时局的高见,于我而言,亦是难得的学习机会。”
次日清晨,刘澈只带了李嵩和四名亲卫,轻装简从,乘船沿赣水而下,直往石钟山。
深秋的鄱阳湖口,烟波浩渺,水天一色。石钟山临江而立,虽不甚高,却因江水冲刷,山石嶙峋,中空多窍,风浪激荡之时,确有钟磬之声,故名。船至山脚下,但见草木凋敝,路径荒疏,唯有江风呼啸,更显此地清寂。
“倒是个清修的好去处。”刘澈下船,环顾四周,对李嵩低声道。他命亲卫在山下等候,只与李嵩二人,循着樵夫踩出的依稀小径,向山上攀去。
半山腰一处略微平坦的坡地,几间简陋的茅屋映入眼帘。竹篱围成小院,院内打扫得干净,一角堆着柴薪,另一角开辟出小块菜畦,几株耐寒的菜蔬在秋霜中顽强挺立。一位青衫文士正背对着他们,俯身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前,石上铺着一张极大的皮纸,他手持炭笔,正凝神勾勒着什么。江风拂动他略显单薄的衣袍和未戴冠巾的发丝,他却浑然不觉。
李嵩正要上前通报,刘澈却抬手制止。他静静站在篱笆外,目光越过那文士的肩头,落在那张皮纸上——那并非寻常书画,而是一幅精心绘制的舆图!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标注得极为详尽,远远超出了江西地界,涵盖了整个江淮、荆襄乃至部分中原地区。更令人心惊的是,图上不同势力范围用不同色块区分,其间还有朱笔勾勒的箭头与批注,虽看不清具体字样,但那纵横捭阖之势,已扑面而来。
刘澈心中震撼,此人绝非普通隐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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