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梁,开平三年,春。洪州。
议事堂内,钱元华的破局之策言犹在耳,堂上诸人脸上的震撼尚未完全褪去。刘澈目光如炬,扫过自己麾下最核心的文武班底,他知道,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即将打响。
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便将钱元华的策略分解为一道道清晰的将令。
“谢允听令!”
“臣在。”
“命你草拟国书,措辞务必激烈,就徐温无故封锁长江、劫掠我盟邦商旅之事,向其提出最严正之抗议!使节人选,就以参军王甫为正使。此人素有清名,然性情刚直,正可赴广陵,将这场‘口舌之仗’打得人尽皆知!”刘澈选的这个王甫,是钟传旧吏,学问不错,但为人不知变通,派他去,正合“明修栈道”之意——他必定会据理力争,大吵大闹,将徐温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外交辞令的泥潭里。
“李嵩听令!”
“臣在。”
“命你即刻自户曹、商曹抽调精干人手,成立‘通济司’,暗中联络、招募鄱阳湖及赣水沿岸熟悉水道的渔民、船帮。许以重利,组建数支快船队。此事,钱粮不计,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打通一条绕开淮南水师封锁的秘密商路!此为‘暗度陈仓’,乃我洪州命脉所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张虔裕、刘金听令!”
“命你二人,各率本部精锐马军一千,化整为零,伪作流寇,沿江北上,于蕲、黄二州边境,行‘骚扰’之事!”刘澈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记住,此行目的,非在攻城掠地,而在制造恐慌!夜袭其屯堡,焚烧其积粟,惊扰其村寨,一击即走,绝不恋战!动静要大,声势要足,要让徐温以为我军欲大举北犯,使其不敢专力于江上!此乃‘声东击西’,你二人务必拿捏好分寸!”
“遵命!”
将令一下,整个洪州政权这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再次高效地运转起来。只是这一次,它的大部分力量,都潜入了水面之下。
鄱阳湖,都昌县,一处芦苇丛生的僻静港汊。
“老叔,这活,当真干得?”
说话的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名叫林三,他黝黑的脸上满是犹豫。他身前,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渔民,皮肤如同被风干的橘皮,一双眼睛却在浑浊的暮色中显得异常明亮。他便是这片水域最有经验的“湖鬼”之一,人称“老泥鳅”的孙伯。
孙伯嘬了一口劣质的旱烟,吐出一团浓雾,烟雾中,他的声音沙哑而沉稳:“有啥干不得的?那淮南的龟孙子,把大江一封,断了咱们的生路。这湖里的鱼,就够咱们几家人吃的?如今节度使府的李判官亲自派人来,说是只要咱们能把船,从那些没人敢走的水路,划到江州对岸,一趟来回,给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
“五十贯?!”林三倒吸一口凉气。这数目,顶得上他往日里辛苦大半年的收成。
林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边是淮南水师那如同水上城堡般的艨艟巨舰,被抓住就是船毁人亡;另一边,是足以让一家老小一年吃穿不愁的巨额财富。
“可……可要是被抓住了……”
“怕个卵!”孙伯将烟锅头在船舷上磕了磕,火星四溅,“李判官的人说了,这叫‘为使君效力,富贵险中求’!再说了,这鄱阳湖,是咱们的地盘!那些北佬,只认得大江干道,这湖里九十九道湾,七十二道汊,哪个犄角旮旯能藏船,哪个时辰的雾最大,哪个浅滩能走人,他们晓得个屁!咱们昼伏夜出,专挑风高月黑夜,他徐温的水师再厉害,还能把整个湖面都照亮了不成?”
老泥鳅眼中闪烁着一种狡黠而坚韧的光芒。他在这片水域里讨了一辈子生活,对这片湖的熟悉,胜过自己的掌纹。富贵险中求,更何况,这是官府牵头,背后有节度使大人撑腰!
“干了!”林三咬了咬牙,眼中也迸发出了光芒。
数日后,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数艘被涂成黑色的、吃水极深的小渔船,在孙伯的带领下,如同一群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港汊,没有驶向宽阔的湖面,反而一头扎进了那片外人看来如同迷宫般的芦苇荡中。
淮南,广陵。
徐温正在听取属下的汇报,他手中把玩着两颗光滑的铁胆,神态悠闲。
“……洪州使臣王甫,已在馆驿等候多日。此人每日上书,言辞激烈,痛陈我军封锁江面,有违邻里之好,还请帅座定夺,是否要接见?”
徐温嗤笑一声:“一个腐儒的聒噪罢了。刘澈小儿黔驴技穷,也只能派这等人来行口舌之利。让他晾着,每日供给好酒好肉,让他有力气继续骂。我倒要看看,他还能骂出什么花样来。”
“是。”
“另,北面蕲州传来急报,近日常有小股盗匪窜犯边境,焚毁了几个村寨和一处粮仓,虽被守军击退,然其行踪诡秘,来去如风,颇为烦人。”
“盗匪?”徐温眉头微皱,随即又舒展开来,“朱温新败,中原流民四起,有些亡命徒流窜到淮南地界,亦属寻常。传令边将,加强戒备,多设伏兵,斩其首领,悬于关前,以儆效尤即可。不必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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