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梁,开平三年,冬。洪州。
自鼎定江西的大朝会后,整个洪州政权便如同一台上了发条的精密机器,围绕着“检籍、均田、新税”这三大核心国策,高速运转起来。节度使府西侧那座原本不起眼的院落,如今挂上了由刘澈亲笔题写的“度支都司”牌匾,取代了临时性的“检籍司”,由判官李嵩领衔,王妃钱元华在内府遥领,统管全境的户籍清查、田亩丈量与新税法的推行事宜。
此地,已然成为整个江西的权力风暴眼。
每日,都有数百骑快马自各地驰来,带回一卷卷最新的鱼鳞图册与黄册(户籍册),以及各地推行新政时遇到的种种问题。又有无数的指令自这里发出,送往十三州的每一个角落。
内府的书房内,暖炉烧得正旺。钱元华与刘澈并肩坐在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原有的军事标记已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插着各种颜色小旗的州县模型。红色,代表新政推行顺利,民心归附;黄色,代表遇到阻力,进展缓慢;而黑色,则代表着公开的、激烈的对抗。
此刻,沙盘上大半是红色,尤其是在洪、抚、吉三州的核心区域,以及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虔州,百姓对分田地的渴望压倒了一切,新政推行得异常顺利。然而,在西部的袁州,以及部分吉州与抚州交界的山区,几面刺眼的黑色小旗,如同一块块丑陋的脓疮,破坏了这大好的局面。
“夫君请看,”钱元华手执竹枝,点在袁州的位置,“自新政官吏进驻袁州以来,不过半月,已发生民壮围堵官署七次,殴打检籍吏员十余人。其中,以宜春萧氏、分宜张氏等大族盘踞之地,反抗尤为激烈。他们明面上恭顺,暗地里却散布谣言,称我等‘名为均田,实为夺产’,‘今日分田,明日便要加三倍之税’,煽动无知乡民对抗官府。”
刘澈看着那几面黑色小旗,眼神平静,不起波澜。这一切,他与谢允、钱元华早已预料到。新政,本质上就是一场不流血的战争,是从旧有的士族豪强身上割肉,去哺育嗷嗷待哺的万千黔首。割肉,又怎会不痛?不反抗,那才是不正常的。
“萧氏……便是那袁州别驾萧远所在的家族吧?”刘澈淡淡问道。
“正是。”钱元华点头,“此人随王从珂至洪州‘荣养’,却仍通过密信,遥控族中事务。其人野心尚在,不可不防。”
“跳梁小丑,不足为惧。”刘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屑,“我给他们体面,让他们主动申报,是为‘恩’。他们若给脸不要,那便只能用‘威’了。传令监察司,将袁州萧氏列为头号目标,派精干人手,严密监视其一举一动。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想唱一出什么戏。”
袁州,宜春县,萧氏府邸。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将萧远那张因兴奋与紧张而略显扭曲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刚刚由淮南密使送达的蜡丸密信。
“好!好!好!”他连道三声好,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烧成灰烬,“徐帅果然信人!他已允诺,三日后,将于蕲州边境集结水陆大军,举行‘秋操’,为我等助威!时机已到!”
密室中,还坐着分宜张氏、万载陈氏等几个袁州本地最大的宗族族长。他们看着萧远那近乎癫狂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萧兄,当真要走到这一步?”张氏族长忧心忡忡地问,“那刘澈,连斩使的危仔倡都能旬日而平,我等若公然反叛,怕是……”
“反叛?谁说我们要反叛了?”萧远冷笑一声,眼中闪着毒蛇般的光芒,“我等,是为民请命!是‘官逼民反’!”
他站起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透着阴狠:“明日,我已安排妥当。由我萧氏的部曲家兵,扮作被新政逼得活不下去的愤怒乡民,带头冲击县衙!你们各家,也需派出最悍勇的子弟混入其中。记住,动静要闹得越大越好!烧了他的检籍司,砸了他的官署!最重要的是……”
他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要让那领头的检籍官,死!而且要死得惨!要让全江西的人都看到,他刘澈的虎狼之政,是如何逼得民怨沸腾,激起血案的!届时,淮南大军在北,我等‘民意’在南,我看他刘澈,还如何坐得稳这江西之主的位置!”
“事成之后,我等便可联名上书,痛陈新政之弊,请求节帅‘顺应民意’,罢黜此法。他若不允,便是与全江西的士绅为敌!届时,我等便有足够的名义,‘清君侧’!”
一番毒计,听得在座几人头皮发麻,却也不得不承认,此计甚是周密。将一场有预谋的暴乱,伪装成一场自发的“民变”,既能达成目的,又能占据道德的制高点。
次日午后,宜春县衙前。
数十名来自洪州“度支都司”的年轻吏员,正在衙门口设立的案几前,耐心地为排着长队的乡民讲解着均田的政策。领头的,是一位名叫林旭的青年官员,他是谢允亲自选拔的寒门士子,为人正直,干劲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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