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秋雨终于停歇,天空洗过一般,湛蓝如洗。赣水两岸的田野上,最后一批晚稻也已收割归仓。田埂上,随处可见新翻的泥土,准备为来年的春耕积蓄地力。村庄里,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满了金黄的稻穗与饱满的玉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丰收后独有的、踏实而满足的谷物香气。
对于江西的百万生民而言,这是数十年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丰年。
这份丰足,最直观地体现在各地解送至洪州节度使府的税赋上。不再是过去钟传、危全讽治下那般苛酷的盘剥,刘澈的新政规定了清晰简明的税率。然而,由于数十万“隐户”被重新纳入户籍,百万亩“隐田”被清查丈量,最终汇总到度支都司的粮税总额,依旧达到了一个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数字。
议事堂内,李嵩手持着那本厚厚的、写满了密密麻麻数字的账册,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主公,王妃!秋收已毕,各地新政推行后第一年的税赋,正陆续解送至洪州。据度支都司初步核算,因清查出隐田百万亩、隐户五十万口,我江西今年之岁入,较之去年钟传治下,竟……竟翻了近三倍!”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投入湖面,在场的所有文武官员,无不为之动容。张虔裕、刘金这些沙场宿将,更是双眼放光。他们比谁都清楚,三倍的岁入,意味着什么。那将是更精良的甲胄,更锋利的兵器,更充足的军粮,以及一支更庞大、更强悍的军队!
钱元华接过话头,声音清脆:“这还未算上‘通济司’的商税。自袁州之乱平定,江西路通政和,商旅云集。尤其是景德镇新法烧制的瓷器,通过秘密商路运往吴越、闽南等地,获利极丰。仅商税一项,便足以支撑豫章书院及忠烈园抚恤的所有开支,绰绰有余。”
一农,一商,一内,一外。一个强大、高效,且财政独立的政权雏形,已然在这片土地上,稳稳地扎下了深根。
“好。”刘澈点了点头,神色平静,似乎这惊人的成就,本就在他意料之中。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了张虔裕身上。
“张虔裕。”
“末将在!”
“新编之两万江西军,操练如何?”
“回主公,已初具战力。”张虔裕如实答道,“然此辈多为农户出身,虽有保家卫田之勇,却缺沙场搏杀之悍。若要与淮南精锐正面抗衡,尚需时日磨砺。”
“我不要他们现在就去与淮南人拼命。”刘澈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我要的,是打造一支与以往任何军队都不同的,新军!”
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拿起一面红色小旗:“传我将令,自即日起,于新军之中,推行‘识字操典’。凡伍长以上军官,必须在半年之内,学会书写五百常用字,能读懂基础军令文书。凡普通士卒,每日操练之余,增设一小时识字课,由豫章书院派驻学子担任教习。”
“另,废除旧有之体罚,改行军法官制。凡有犯错,皆由军法官依律判罚,主将不得私刑。再,于军中设立‘功勋簿’,凡战时立功者,无论大小,皆记录在案,作为日后晋升、封赏、授田之唯一依据!”
这几道命令,再次让堂内众将为之哗然。让丘八识字?这闻所未闻!不让主将打骂士卒,那还如何治军?
“主公!”刘金冲动地说道,“这……这恐怕不妥吧?自古慈不掌兵,士卒顽劣,若不打骂,如何能服帖?”
“刘金,”刘澈回头看着他,目光锐利,“我问你,我军与天下诸军,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刘金一愣,答不上来。
“是‘为何而战’!”刘澈一字一顿地说道,“天下诸军,多为将领之私兵,为粮饷而战,为劫掠而战。而我江西军,是为自己新分的田地而战,为身后的妻儿父母而战!他们是‘知产者’,是有恒心者!他们不是可以随意打骂的牲口,而是我刘澈的袍泽,是我江西的根基!”
“让他们识字,是要让他们明白军令,懂得为何而战,而非稀里糊涂地去送死!”
“设立军法官,是要让他们知道,犯了错,自有军法处置,公正严明,而非死于主将的一时喜怒!”
“这,便是我要打造的‘仁义之师’、‘文明之师’!唯有如此,方能上下一心,战无不胜!”
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张虔裕、刘金等人虽然未必能完全理解其中深意,但他们能感受到主公那份改革军队、锻造军魂的强大决心。
洪州,静安司总部。
密室之内,灯火通明。谢允正对着一幅巨大的淮南舆图,神色专注。图上,用朱笔和墨笔,标注着一个个据点、人名与错综复杂的关系线。
“司首,”一名风尘仆仆的探事郎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合肥传来急报。我等已成功将一名弟兄,安插入合肥粮仓的杂役队中。据其传回的消息,淮南粮仓守卫副将周通,已被我等用金钱美色腐蚀,言听计从。但……但最近粮仓周边,出现了许多反常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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