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赣水之上，冬日的寒风卷着湿气，刺得人脸颊生疼。然而，在城西新辟的广阔校场上，数万新编江西军士卒的操练，却是一片热火朝天。他们发出的整齐呐喊，仿佛能将这阴沉的云层吼出一个窟窿。
操练的间隙，各营并未如往常般就地歇息，而是以“伍”为单位，围坐在一个个小小的火堆旁。每个火堆边，都有一名身着青布长衫的年轻书生，正拿着一根炭笔，在简陋的沙盘或木板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今日，我们学三个字。”说话的是从豫章书院派来的教习，名叫陆明。他指着沙盘上一个方方正正的字，声音清朗，“这个字，念‘田’，就是你们在家里分的田，要用命去守的田。”
火堆旁，坐着五个刚放下长矛、满身是汗的年轻士兵。他们大多是新分的田地的农家子弟，看那炭笔的眼神，比看刀剑还要陌生和敬畏。一个名叫“狗子”的年轻士兵，是庐陵县人，他学着陆明的笔画，用手指在满是薄茧的掌心上费力地划着，嘴里喃喃念着：“田……俺家的田……”
“这个字，”陆明-指-向-第-二-个-字，“念‘家’。有田，才有家。你们身后，是父母妻儿，是你们的家。为谁而战？就是为家而战。”
“最后一个字，”他写下了一个结构复杂的字，“念‘国’。无数个家，聚在一起，便是国。节帅大人分给你们田地，让你们安家，是为国之根本。而你们，拿起兵器，保卫家园，便是为国尽忠。”
“田、家、国。”陆明看着这些士兵脸上那似懂非懂却又无比认真的表情，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豪情。他知道，自己教授的，早已超出了文字本身。这是一种思想的武装，是将一群为生计而战的农夫，锻造成一支拥有灵魂、明白“为何而战”的全新军队的开端。
不远处，刘金正陪着几名老将巡视。一名钟传旧部出身的老校尉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撇嘴道：“刘将军，让这些泥腿子识字，能顶什么用？战场之上，靠的是刀快马快，又不是笔杆子。”
刘金抱着臂，看着那一张张在火光映照下聚精会神的年轻脸庞，嘿然一笑：“老张，这你就不懂了。主公说了，知道为啥打仗的兵，和不知道的，上了战场，那是两种人。前者，是人；后者，是炮灰。主公要的，是能跟着他打到汴梁，打到洛阳的铁军，而不是只能打一两场顺风仗的炮灰！”
老校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着那些士兵，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他隐隐感觉到，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全新的治军理念，正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与此同时，在江西与淮南交界的黄州边境，大别山脉的南麓。
一支约五千人的军队，正如同鬼魅一般，穿行在崎岖的山道之间。他们没有打出任何旗号，士兵们口中衔着木枚，马蹄上裹着厚厚的麻布，除了山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几乎听不到任何行军的声响。
领军的主将，正是新降不久的谭全播。
他一身普通的皮甲，骑在马上，目光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周围的地形。这是他归降刘澈后，领受的第一个独立任务。他知道，刘澈给了他旧部，给了他兵权，这份信任的背后，是何等沉重的考验。他不仅要完成任务，更要完成得漂亮。
“将军，前方十里，便是淮南军设在山中的一个屯粮哨所，有守军约三百人。”一名斥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
谭全播勒住马缰，摊开一张简略的地图。这是静安司提供的，上面清晰地标注了此地淮南军的兵力部署，甚至连哨所主将的姓名、贪杯好色的性格都写得一清二楚。
“一个诱饵。”谭全播心中冷笑。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并非攻城拔寨，而是“惊扰”，是“制造恐慌”，是为刘澈那个更大的计划，做出逼真的姿态，吸引徐温的注意力。
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一营、二营，由两侧山道迂回，断其后路！三营，随我正面佯攻！记住，动静要大，火要放得旺，但不必恋战！一刻钟，只打一刻钟，无论得手与否，立刻撤入山林！”
是夜，三更。
凄厉的号角声突然划破了寂静的山谷。数百支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焰，从四面八方射向那座孤独的哨所，瞬间将其引燃。喊杀声震天动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围攻。
哨所内的淮南守军从梦中惊醒，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主将还在床上与小妾厮混，听闻杀声，竟只穿着中衣便仓皇逃窜。
然而，谭全播的军队并未真正攻进去。他们在制造了足够大的恐慌、将整个哨所化为一片火海之后，便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了茫茫的夜色与山林之中，不留下一具尸体，只留下一个被彻底摧毁的哨所和数十具淮南军的尸首。
淮南，合肥。
城内的气氛，因为城外那支自称“陈璋旧部”的叛军，而变得日益紧张。这些“叛军”每日在城外耀武扬威，甚至数次冲击城门，虽被守军击退，却也让城中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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