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战鼓,擂响了。那鼓声并非淮南军往日常有的、那种沉稳而充满自信的节奏,而是短促、狂乱、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急躁,仿佛敲鼓的力士,试图将腹中的饥饿与心中的恐惧,都尽数倾泻在这鼓声之中。
随着鼓声,黑压压的淮na大军,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饿鬼,向着和州城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他们没有携带笨重的投石机,甚至连像样的攻城锤都来不及制作。有的,只是临时用营中木料赶制出来的、简陋到可笑的攻城梯,以及数不清的、捆绑着湿草的木筏,准备填平那并不算宽阔的护城河。
“杀——!”
“冲进去!城里有肉吃!”
“为了粮食!杀啊!”
喊杀声,早已没了百战精锐的威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饥饿逼到极限的、野兽般的嚎叫。他们冲锋的姿态是踉跄的,脚步是虚浮的,但他们的眼睛,却无一例外,都闪烁着一种赤红色的、对食物的狂热渴望。
站在将台之上的刘信,死死地抓着面前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着自己麾下那支曾经令江南闻风丧胆的铁军,此刻却如同一群不顾一切扑向火堆的飞蛾,心中涌起的,不是即将获胜的豪情,而是一种被羞辱到极致的疯狂。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退路了。身后的粮道,已被那场冲天的大火烧成了灰烬;左右两翼,刘澈那支神出鬼没的骑兵如同苍鹰的阴影,不时地出现,袭杀着他的斥候,散布着动摇军心的谣言。
- wei-you-yan-qian-zhe-zuo-he-zhou-cheng-ta-na-qi-suo-you-neng-zhu-de-neng-zhu-zui-hou-yi-dao-de-fang-xian
“攻!给我攻!不计伤亡!”他嘶吼着,声音因力竭而沙哑,“第一个登上城头的,赏千金,官升三级!第一个冲进刺史府的,赏粮万石!”
重赏之下,早已失去理智的淮南军士卒,爆发出了最后的血勇。他们呐喊着,践踏着泥泞的土地和同伴的尸体,将一架架简陋的云梯,狠狠地撞向了和州那看似单薄的城墙。
和州,东门城楼。
张虔裕手按城垛,面色冷峻地看着城下那如同蚁群般涌来的敌军。身后的城墙之上,人头攒动,旌旗招展,喊杀声此起彼伏,俨然一副枕戈待旦、兵力雄厚的模样。
然而,只有张虔裕和他身边的几名亲信知道,这面巨大的、看似坚不可摧的“盾牌”,到底有多么脆弱。
城墙上,真正手持兵刃的江西军士卒,只有不到一千人。他们以“队”为单位,分散在城墙的各个关键节点,如同钢筋骨架。而在他们之间,填塞着数千名被“以工代朕”招募来的和州本地民夫。
这些民夫手中没有刀枪,只有石头、滚木,甚至只是单纯的旗帜。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吓得脸色苍白,双腿发软。但在那些目光冷酷的江西老兵的监督下,在“守住城池,家中分田”的许诺与“临阵脱逃,立斩无赦”的威胁之下,他们只能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将一块块石头奋力抛下城去,以壮声势。
“稳住!不要乱!”张虔裕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城头,“弓弩手!三轮齐射,自由射击!给老子狠狠地打!”
他没有命令弓弩手节省箭矢,反而要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打出最密集的覆盖。他要的,不是杀伤多少敌人,而是要营造出一种“城头守军箭矢充足、火力凶猛”的假象,以摧垮敌军第一波攻击的锐气。
城下,淮南军的士兵冲到了护城河边,将一捆捆湿草木筏扔了进去。然而,迎接他们的,是从天而降的密集箭雨。如同黑色的暴风,瞬间覆盖了河岸。冲在最前的数百名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射成了刺猬,纷纷栽倒在泥水之中,将河水染成一片浑浊的红色。
王二狗就混在第二波冲锋的队伍里。他来自寿州,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子。他看着前方的袍泽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成片倒下,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扔掉手中的梯子转身就跑。
“不准退!后退者,斩!”身后,督战队的军官挥舞着明晃晃的钢刀,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王二狗打了个寒颤。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督战队的刀锋,比城头射下的箭矢,似乎更近,也更冷。他咬了咬牙,腹中那股如火烧般的饥饿感,最终战胜了恐惧。
“拼了!”他嘶吼一声,与身边几个同袍一起,扛起沉重的木梯,踩着同伴的尸体,趟过了那浅浅的护城河,冲到了城墙脚下。
“搭梯!”
数十架木梯,在同一时刻,搭上了城墙。
“上!”
王二狗一手举着简陋的木盾,一手抓着梯子,疯了一般向上爬去。头顶上,箭矢如雨,不断有袍泽从梯子上惨叫着摔下。滚烫的金汁(烧开的粪水或热油)当头淋下,一个离他不到三尺的士兵,被烫得皮开肉绽,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