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决定江淮归属的和州决战,结束的有些荒唐。
徐温号称十万的大军,在看到刘信的血泪控诉和谭全播的突然出现后,军心就被漫天飞舞的劝降传单给瓦解了。他们连和州城墙都没摸到,就一下子垮了。
所谓的十万大军,变成了满山遍野、四散奔逃的溃兵。他们扔掉兵器,脱掉甲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离这个战场,逃离不把他们当人看的徐温,逃去任何一个能给他们一口饱饭吃的地方。
等待他们的,是刘澈早已张开的、一个由骑兵和步兵组成的大包围网。这并非为了杀人,而是一场效率极高的收降。江西军的士兵,只需要在各个路口设下关卡,竖起写着“降者管饭,回家分田”的木牌,就足以让成千上万的溃兵主动走进指定的俘虏营。
血腥的杀戮没有持续太久。夜幕再次降临时,整个和州城外的原野,重新安静下来。这是一种事情了结后的寂静。几十个巨大的临时营地里,燃起了连片的篝火,将夜空映照的昏黄。数万名刚放下武器的淮南降兵,正围着一个个大粥棚,贪婪的喝着能救命的热粥,脸上是活下来后的麻木和茫然。
宣州牙将周德威,也在降兵的队伍里。
总崩溃发生时,他没有跑。他看着将台上,徐温在亲卫的簇拥下狼狈东逃的身影,又看了看身边那些彻底乱了套、哭喊着逃跑的袍泽,心里作为淮南将领的最后一点忠诚,崩塌了。
他亲手杀了几个想抢他马逃命的忠勇军佣兵,然后带着身边剩下的几百名宣州本部兵马,扔掉武器,主动向谭全播的部队投降了。
他被带到了和州城内,那座曾经属于李德诚,如今属于刘澈的刺史府。
府里灯火通明,但气氛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在庆祝胜利。一些穿着青衫的文官在几十个戴着静安司袖标的护卫保护下,进进出出,脚步匆忙。他们手里拿的不是刀剑,而是堆成山的竹简和纸张。
周德威看到,缴获来的淮南军旗帜、军械、兵符和将印,都分开堆在院子里,由专人清点登记。另一边,几十个被俘的淮南中高级军官,被集中看管,挨个接受审问。审问他们的不是武将,而是那些眼神锐利、问话直接的静安司吏员。
“姓名,籍贯,军职,手下多少兵、家小在哪……”
这些冷冰冰、照本宣科的问题,让这些在战场上都没皱过眉头的悍将,感到了压力。
这像是一场冷冰冰的资产清点。而他们这些人,连带着手下的兵,都是被清点的“资产”。
周德威被带到一间偏厅。厅内没有刑具,只有一张大沙盘,和几个正在沙盘旁低声讨论的年轻文官。主位上,那个搅动江南风云的年轻人,正按着舆图,静静听着汇报。
正是刘澈。
“主公,”一个静安司的探事郎指着舆图,声音清晰,“徐温已率不足千人的残部,逃回广陵。他号称的十万大军,除去战死和逃散的,我们一共收降了六万七千多人。缴获马匹三千多匹,各种军械甲胄,足够再装备五万新军。”
刘澈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周德威身上。
“你就是宣州牙将,周德威?”
“罪将周德威,拜见……刘节帅。”周德威单膝跪地,声音干涩。在刘澈平静的目光下,周德威感觉自己被看穿了。
“起来吧。”刘澈的声音很平静,“在我这里,降将,也是良将。只要用对了地方。”
他走到周德威面前,递给他一份文书。
“这是我江西新颁布的《降卒安置条例》,你看看。”
周德威颤抖的手接过,展开。上面的条款一条条写的很细,看得他心惊肉跳。
第一条就是甄别。所有降兵都要按籍贯、军职和擅长的手艺分开关押,把原来的队伍打散。
接着是给他们选择。想回家的,就在和州干三个月活,期满后发路费遣返。想留下当兵的,就挑精壮的编入新军。有手艺的,编入工兵营。
第三条是分田。凡是加入新军的,家里人都能在江西分到田,官府还负责帮他们搬家。立了战功的,分田加倍。
最后是连坐。降兵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互相监督。一个人跑了或者闹事,整个伍、什都要受罚。
周德威看着这些条款,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收降,而是要把他们从里到外彻底换一遍。打散队伍,是让他们忘了自己以前是谁的兵;给出路,是让他们没心思反抗;分田地,是把他们的身家性命跟刘澈牢牢绑在一起;而最后的连坐法,就是套在他们脖子上的枷锁,最冷酷也最管用。
“你在宣州军中很有威望,手下旧部也不少。”刘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给你一个机会。替我去整编那些宣州籍的降兵。安抚他们,告诉他们,在我这里,他们不再是随时可以被扔掉的炮灰,而是有田、有家、有未来的江西军人。”
“你如果做得好,”刘澈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这宣州刺史的位置,将来,未必不能是你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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