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宽容,比责骂更让我无地自容。我僵在原地,手足无措,脸上火辣辣的。
然而,几分钟后,一种更可怕的感受猛然攫住了我。周围的噪音似乎突然变得遥远、扭曲,像是透过厚厚的棉花传来的。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困难,胸口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死死压住,每一次吸气都无比艰难。心脏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撞击着胸腔,一阵阵令人窒式的恐慌感像潮水般涌上来,眼前的一切开始发黑、旋转…
“碧华?…碧华你咋了?脸色咋这么白?”离我最近的李阿姨最先发现不对劲,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带着嗡嗡的回音。
我想说话,却发现嘴唇和舌头一阵发麻,根本不听使唤。视线彻底模糊黑暗,但我诡异般地“看”到了周围的一切——我看到李阿姨惊愕地张大嘴,看到王婶丢下手中的水管跑过来,看到他们七手八脚地扶住我软下去的身体…这一切都发生在我“眼前”,清晰得可怕,仿佛我的灵魂飘出了体外,正悬浮在空中冷漠地注视着下方这场混乱。
“快!扶住她!扶到墙边坐下!”
“哎呀这闺女是咋了?是不是刚才吓着了?”
“快!去喊张师傅!快去屠宰车间把张建生叫来!”
我被半扶半抱地挪到车间外墙根下,靠着冰冷的红砖墙坐下。我蜷缩在那里,眼睛紧闭,无法动弹,无法言语,只能听到自己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以及周围工友们焦急的、带着重重回音的议论声。
“你看她这脸,一点血色都没有,跟纸一样!”
“嘴都紫了!是不是心脏病啊?”
“年轻轻的,咋会这样…”
父亲张建生很快被人找来了,他系着沾满血污的皮围裙,一路小跑,额头上都是汗。他拨开人群,蹲在我面前,静静地、仔细地看着我。他的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惊愕、担忧,还有一种深沉的、我从未见过的无力感。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他那双粗糙的、沾着腥气的大手,紧紧握住我冰冷麻木的手。
在那诡异的、灵魂出窍般的视角里,我清晰地“看”到了父亲眼中那份沉重的忧虑。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也许二十分钟,也许半小时,我才感觉那阵可怕的麻痹感慢慢退潮,力气一丝丝回到身体里,呼吸也逐渐顺畅起来。我艰难地睁开眼,视线终于恢复了正常,世界的回音也消失了。
父亲看到我睁开眼,长长地、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那颗一直紧绷着的心似乎才稍稍放下。他松开我的手,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能缓过来就行。我…我得回车间了,岗位上离不开人。”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行就跟班长说,歇半天。”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开了,背影很快消失在车间门口那晃动的橡胶门帘后。
工友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关心着:
“碧华,感觉好点没?可吓死我们了!”
“年轻归年轻,也不能这么硬扛啊!肯定是吓掉魂了!”
“就是!这降调吊钩哪是闺女家干的活?太吓人了!得跟领导反映反映,给你换个岗!”
“去库房吧!或者去统计室!那些地方轻省,适合女娃!”
后来,领导或许是真的考虑到这次意外,或许也是听了工友们的建议,真的给我调换了工作岗位——把我从车间调到了冷库,担任冷库出纳员。
新的工作环境截然不同。冷库办公室远离喧嚣的主车间,安静得多。我的工作不再需要操作危险的机器,而是整天与账本、磅秤、冻得硬邦邦的肉块以及刺骨的寒气打交道。时间依旧在忙碌中流逝,人们推着液压叉车和货架车在冷库和月台之间来来回回穿梭,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
那天下午,发生了一件事。一批刚从急冻间出来的整扇白条猪肉需要转入二号低温库储存。搬运工人们忙得脚不沾地,他们将一整货架的肉推进低温库,大声对我喊着:“碧华!二号库三区B架!一共四十扇!记一下账!我们还得去拉下一车!”
“哎!好的!”我连忙应道,拿起记账本和圆珠笔。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内急袭来。我抬头想找个同事帮我临时盯一下,可办公室里此刻恰好空无一人。眼看工人们已经锁好货架车准备离开,我心想着快去快回,便先把记账本和笔暂时放在一旁的办公桌角,急匆匆地跑向了远处的厕所。
然而,等我解决完个人问题,急匆匆赶回来时,心里顿时“咯噔”一沉——放在桌角的记账本和笔还在,但那个巨大的、装满冻肉的货架车不见了!低温库厚重的大门紧闭着,门上方那盏表示“库内有人”的红色警示灯并没有亮起。
“坏了!”我暗叫一声,冷汗瞬间冒了出来。账没记,肉已入库。这要是对不上数,盘点时差了货,责任可就大了!
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傻气,我一心只想着赶紧进去找到那车肉,看清它到底放在哪个具体位置好把账补上。我看到低温库的大门刚好因为另一批出库的货物被打开了一条缝,想也没想,穿着单薄的工装(里面只是一件毛衣),一头就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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