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好!好!贴上好!”婆婆连声应着,声音里充满了赞许,“贴上春联,灯笼一挂,这才像过年嘛!桌子板凳都在院里放着呢,你们看着用!需要搭把手就喊我!”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像条灵活的鱼一样,掀开门帘又钻回了热气腾腾的灶房。紧接着,里面又传来了油锅“滋啦”作响的美妙声音,那勾魂摄魄的香气也愈发浓郁起来。
院子里,腊月午后的阳光已然西斜,光线变得柔和而温暖,像一块巨大的、懒洋洋的琥珀,把整个小院都包裹在里面。经历了集市的喧嚣和拥挤,此刻院里的宁静显得格外珍贵。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枣树枝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仿佛也在讨论着年货的话题。
王强是个典型的行动派,听我提起贴春联这桩“年度大事”,立刻像上了发条的玩具兵,精神抖擞起来。他“呸呸”往手心啐了两口唾沫(这个习惯我说了他好几次,他还是改不了),搓了搓,然后撸起棉袄的袖子,露出两截结实有力、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小臂。他叉着腰,像将军巡视战场一样,用锐利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最终锁定了目标——院中央那张厚重的、用老柏木打成的四方桌。夏天的时候,我们一家人经常围坐在这张桌子旁吃饭、乘凉、聊天。
只见他走到桌前,双腿微屈,扎了个不太标准的马步,腰腹核心收紧,气沉丹田,低喝一声:“起!”双臂一较劲,那分量不轻的柏木桌子竟被他一个人稳稳当当地搬离了地面。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避开地上的小坑洼,一步步将桌子搬运到了正屋大门前那片最平整、最显眼的水泥空地上。放下桌子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惊得枝头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他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又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细汗,冲我咧嘴一笑,那笑容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憨厚灿烂:“碧华!桌子搞定!就放这儿,怎么样?敞亮!正对着大门,贴春联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你现在去弄浆糊?我在这儿等着,随时准备开干!”
那神情,那语气,活像一只刚刚成功把飞盘叼回来、正摇着尾巴眼巴巴等待主人抚摸和夸奖的大型金毛犬。我看着他那一脸“求表扬”的期待,忍俊不禁,心里那点因为拥挤和疲惫带来的烦躁也消散了不少。心想:这憨子,干体力活倒是把好手,执行力超强,就是这“领导意识”和“规划能力”基本为零,凡事还得我来操心、拿主意。得,看来这“贴春联总指挥”的帽子,我是戴定了。
“行,那你先歇口气,喝口水。”我像指挥若定的将军,下达了第一道指令,“我去厨房打浆糊。你看着点春联,别让风吹跑了。”说完,我转身步履轻盈地走向厨房,心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贴春联可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大门上那副,那是脸面,代表着我们老王家的门风和气象!贴歪了、贴斜了,或者浆糊抹得不匀实,半夜掉下来,那可是要成为全村笑柄,被人在背后议论一整年的!王强这家伙,干活有把子力气,但毛手毛脚,缺乏耐心和精细度,我得把好“质量关”和“方向关”。
我们这小家庭内部,那微妙而有趣的“权力格局”和“角色分工”,就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中,逐渐清晰起来。王强,无疑是这个家的“体力担当”和“指令忠实执行者”,像一头勤恳的老黄牛。而我,张碧华,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就扮演起了“家庭事务总规划师”、“审美总监”兼“最终质量监督员”的角色。这种分工,无关强弱,更像是一种基于性格和能力的自然互补。
走进厨房,一股更加强烈的热浪和香气扑面而来。婆婆正背对着我,在灶台前忙碌。大铁锅里,白色的猪板油膘在文火的耐心煎熬下,正“滋滋”地冒着细小的油泡,慢慢融化,清澈透亮的猪油渐渐析出,沉在锅底,而金黄油亮的油渣则漂浮在上面,散发着难以抗拒的焦香。旁边的搪瓷盆里,已经盛了大半盆炸好的油渣,黄灿灿的,像一堆不规则的金块。婆婆用一把长柄的铁丝笊篱,熟练地在油锅里搅动着,确保每一块油渣都受热均匀。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碗柜前,找出一个中号的搪瓷面盆,又从面袋里舀了小半碗雪白的面粉。打浆糊这活儿,看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实则内里大有讲究,是个考验耐心和经验的“技术活”。水多了,浆糊太稀,像清水一样,根本粘不住红纸,风一吹就掉;水少了,浆糊太稠,像一团面疙瘩,抹不开,刷子上沾一坨,往春联背面一抹,厚薄不均,容易起皱,干了还会裂开。最关键的是火候,必须用小小的文火,慢慢地熬,边熬边用筷子或者小勺不停地、顺着一个方向搅拌,防止糊锅底,直到面粉完全熟化,整个浆糊变得半透明、黏稠顺滑,像胶水一样才行。这手艺,还是我嫁过来这短短一个多月里,跟着婆婆现学现卖的,如今倒也做得有模有样,颇得婆婆真传。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