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用手指点了点羊皮纸上某处特别复杂的注解部分，那里我引用了不止一本冷门参考文献，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
西奥多接过那叠纸，目光一如既往地快速扫过。他看得很快，灰色的眼眸里依旧平静，但当他看完，将论文递还给我时，沉默的时间似乎比以往更长了一点。
“无可挑剔。”他最终评价道，声音里听不出波澜，“完全符合《高级魔药制作》的规范，甚至补充了三个极易被忽略却关键性的细节注解。斯内普教授找不到任何扣分的理由。”
这几乎是来自西奥多·诺特的最高赞誉了。但我捕捉到了他语气里那一丝极其细微的、并非针对论文质量本身的……停顿。
他灰色的眼睛抬起，直视着我，那里面清晰的困惑再次浮现出来，但他这次说了出来：“但这不像你。”
我脸上的那点小骄傲和期待夸奖的神情瞬间凝住了，转而化为一种真实的、毫不作伪的疑惑。我的眉头轻轻蹙起，歪着头看他，仿佛他说了一句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话。
“不像我？”我重复道，声音里带着真切的不解，甚至有一丝被否定后的轻微委屈，“可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斯内普教授想要的，规矩想要的，‘正确’想要的。”
我伸出手指，逐一数着，眼神里的困惑加深了。
“我逐字逐句地对照了《高级魔药制作》，我没有写任何多余的想法，没有加任何‘没必要’的猜测，完全按照最刻板、最严谨的方式重写了它。”我的语气变得有些急切，仿佛急于证明什么，又像是真的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我做到了要求的一切，甚至做得更好。它通过了，不是吗？”我看着他，红棕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疑问，“这就是我写出来的啊。我完美地完成了任务。为什么……为什么会不像我呢？”
我的困惑如此真实，仿佛真的无法理解“完美达成外界标准”与“表达自我”之间可能存在的矛盾。在他眼中那份剥离了所有灵魂、只剩下冰冷规范的论文，在我自己看来，却是一次成功的、值得展示的精准模仿，是我能力的又一体现。我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种完美的迎合本身，恰恰掩盖了那个会在魔药课上灵光一闪、会问出关于月圆之夜蛇皮问题的、更鲜活的“我”。
西奥多沉默地看着我，看着我脸上那毫不掺假的困惑和一点点被质疑后的不服气。他灰色的眼眸深处，那评估的光芒再次急速流转起来。他或许意识到，这种“分裂”并非出于某种刻意的高深伪装，而是源于某种更深层的、连我自己都未曾清晰认知的特质。这份认知，比任何精妙的表演都更让他觉得……耐人寻味。
而他之间那种基于“信息”和“好奇”的脆弱联系，就在我这次带着骄面傲展示却又被否定后流露的真实困惑中，变得愈发复杂和引人探究。
西奥多沉默的注视像一层无形的网，笼罩着刚才关于论文的那点小争执带来的微妙空气。我脸上的困惑尚未完全褪去，目光却像是被窗外什么东西吸引，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走廊高窗外那片朦胧的、绿莹莹的光——那是黑湖深处折射来的微光。
只一眼，我的思绪就像被施了飞路粉一样，“嗖”地一声跳到了完全不相干的地方。刚才那点小小的不服气和哲学思辨瞬间被抛诸脑后。
“诶，西奥多，”我忽然转回头，红棕色的眼睛因为新的念头而重新亮起来，充满了毫无关联的好奇，仿佛刚才我们根本没在讨论什么严肃的论文问题，“你说，黑湖里面……有没有锦鲤呀？”
我没等他反应，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地否定了自己：“肯定没有。那是东方的鱼，这里的水太冷了，而且人鱼们大概不会喜欢它们……”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梢，眉头又轻轻皱起，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黑湖的生态系统与人鱼审美对鱼类移民的影响。
但这个问题显然也没能占据我的思绪多久。几乎下一秒，我的注意力又跳到了另一个地方，眼神飘向礼堂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长桌上的甜点。
“那……水果蛋挞呢？”我舔了舔嘴唇，像是突然被勾起了馋虫，眼神变得期待又天真，“你说水果蛋挞好吃吗？我之前好像听谁说过……它们特别特别好吃，尤其是蓝莓味的……”
说到这里，我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毫无征兆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很轻，带着点莫名的欢快和一丝怀念的味道，眼角也微微弯起，像是想起了某个特别有趣的、关于推荐蛋挞的人或事的场景。但这笑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解释。
接着，我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这种跳跃的思维里，一连串的问题像泡泡一样咕嘟咕嘟冒出来，转向西奥多，眼神清澈又带着点理所当然，仿佛他是《神奇动物在哪里》的作者纽特·斯卡曼德一样无所不知。
“还有还有，你说为什么曼德拉草哭起来声音那么大，但它们小时候的叶子却那么嫩？它们哭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别的？如果给它们听点欢快的音乐，比如古怪姐妹的歌，它们会不会长得快一点？”
“哦对了！猫头鹰送信的时候，如果下雨了，它们会不会偷偷骂我们？我知道它们很敬业，但肯定也会不高兴的吧？”
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离奇，从魔法生物跳到日常生活再跳到毫无根据的假设，完全没有任何逻辑脉络可循。我就这样睁着那双迷人的、带着纯粹好奇的眼睛看着西奥多，等待着他的回答，仿佛刚才那份引经据典、严谨到刻板的论文和此刻这个满脑子稀奇古怪念头的人是同一个，并且丝毫不觉得这其中有任何矛盾之处。
我的思维就像一只永远停不下来的蝴蝶，轻盈地、毫无征兆地从一个点跃向另一个点，留下的轨迹令人眼花缭乱，难以捉摸。而西奥多，再次被抛入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毫无防备的思维跳跃之中，只能沉默地、用他那善于分析和观察的灰色眼眸，试图跟上这完全不合逻辑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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