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南麓新园隐没在沉沉的黑暗里，唯有巡夜人手中灯笼的一点昏黄光晕，在茶垄间缓缓移动，如同蛰伏巨兽微睁的独眼。夏虫的鸣叫也显得格外小心翼翼，仿佛预感到了某种不祥。
萧屹隐在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气息与身遭的草木几乎融为一体。他已在此潜伏了近两个时辰，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上门。根据眼线传回的消息，钱满仓近日派人去了邻县，购置的不是寻常货物，而是几大包气味刺鼻的“药粉”，用途不明，但结合其近日的动向，目标极有可能便是这片南山茶的命脉所在。
子时刚过，风声似乎有了些许异样。不是山风的呼啸，而是某种刻意放轻的、衣物摩擦草木的窸窣声，夹杂着几不可闻的喘息。
来了。
萧屹眸中寒光一闪，身形在黑暗中绷紧如弓。
几道鬼鬼祟祟的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从新园外围一处防守相对薄弱的陡坡摸了上来。他们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其中两人负责望风，另外三人则迅速从背上解下几个鼓囊囊的麻布袋，迫不及待地就要将里面灰白色的粉末朝着翠绿的茶苗泼洒！
就在粉末即将离袋的刹那——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撕裂夜的寂静，猛地钉在了为首那匪徒脚前的土地上，箭尾剧烈震颤！几乎是同时，四周黑暗中骤然亮起十数支火把，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铁柱带着巡夜的青壮如同神兵天降，瞬间将几名匪徒团团围住！
匪徒们大惊失色，扔下麻袋就想突围，却被村民们用棍棒和锄头死死拦住，扭打在一起。
而那个刚刚提起麻袋的匪首，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觉颈后一凉，一柄闪着幽光的短刃已悄无声息地架在了他的咽喉上。萧屹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别动。”
那匪首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手中的麻袋“噗通”一声掉在地上，灰白色的粉末撒了一地，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臭气味。
“萧……萧爷……饶命……”匪首牙齿打颤，腿肚子发软。
萧屹看也不看地上那包显然是毒物的东西，只对围拢过来的铁柱道：“捆了，嘴堵上。”
“是！”
这场精心策划的投毒破坏，尚未开始，便已彻底败露。人赃并获，再无狡辩可能。
消息在天亮前便传回了村里。顾清辞闻讯，并未歇息，立刻起身。他看着被捆成粽子、丢在院中面如死灰的几个匪徒，以及萧屹带回来的那包毒粉，脸色沉静，眸底却翻涌着冰冷的怒意。
“里正叔，”他转向闻讯赶来的赵里正，语气斩钉截铁，“劳烦您立刻持我的名帖，并带上这几个人证、物证，亲自去一趟县衙！状告钱满仓雇凶投毒，意图毁我南山茶园，断我村生计！此等行径，天理难容！”
赵里正早已气得浑身发抖，闻言重重一拍大腿：“好！老夫这就去！人证物证俱在，我看他钱满仓这次还如何狡辩！定要告得他倾家荡产，牢底坐穿！”
“萧屹，”顾清辞又看向身旁沉默的男人，“你随里正叔一同前去，护卫周全，并向县尊大人陈明利害。南山茶乃苏老亲评‘北茶之冠’，关乎江南乃至更多茶客之需，若根基被毁，影响非止我一村。”
萧屹点头，没有多余言语，但那眼神已说明一切。
天色大亮时，赵里正与萧屹便押着俘虏，带着那包作为铁证的毒粉，直奔县城而去。此事关系重大，顾清辞又修书一封，将事情缘由简单陈述，托人快马加鞭送往湖州沈文渊处。沈文渊在官场商界人脉更广，或有助益。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青石镇。钱满仓得知派去的人全军覆没，人赃并获，且赵里正已亲自前往县衙告状，顿时吓得面无人色，瘫坐在太师椅上，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他本想暗中行事，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料到对方防备如此严密，手段如此雷霆！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冷汗涔涔而下。投毒毁人产业，这可是重罪！更何况南山茶如今名声在外，牵扯甚广，县尊大人为了政绩和名声，也绝不会轻饶了他！
他慌忙想去寻他那姐夫主簿求救，却被告知，主簿大人今日一早便被县令召去议事，至今未归。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钱满仓，他知道，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县衙的公堂之上，赵里正义正辞严，呈上人证物证。萧屹虽话语不多，但那份冷峻沉稳的气度，以及清晰明确的指证，更具分量。那包毒粉经衙役中的老仵作验看，确认是剧毒之物，沾染草木，必枯无疑。
人证物证确凿，动机明确，影响恶劣。县令听闻此事竟关系到“北茶之冠”的南山茶，更是重视。钱满仓那姐夫主簿虽想暗中周旋，但在铁证和县令的震怒之下，也不敢再多言。
不过三日，判决便下：钱满仓雇凶投毒，意图毁人产业，情节恶劣，依律重责五十大板，抄没其杂货铺及家产赔补南山村，并发配边陲苦役十年。其姐夫主簿因管教亲属不严，亦有失察之责，被革去职务。一众动手的匪徒，皆按律严惩。
消息传回南山村，全村欢腾！压在心头多日的大石终于被彻底搬开，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扬眉吐气的喜悦。
顾清辞站在小院中，听着远处的欢呼声，望着眼前苍翠的南山，轻轻吁出了一口绵长的气息。阳光洒在他清俊的脸上，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萧屹不知何时已回到他身边，依旧是那副沉默的样子，只是眉宇间那惯有的冷厉，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此番，多亏有你。”顾清辞侧首，看向他，由衷道。若非萧屹料敌先机，布防周密，后果不堪设想。
萧屹摇头，目光落在顾清辞身上，深邃眸中映着天光云影，也映着眼前人的身影。“份内之事。”
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大的隐患已然根除，笼罩在南山之上的阴云终于散去。前路或许仍有坎坷，但经此一役，南山村上下更加团结，顾清辞与萧屹的根基也愈发稳固。茶香袅袅，将伴随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飘向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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