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铺间里的空气,像是被无数双汗脚踩过又被闷在罐子里发酵过,浑浊得几乎凝成实质。此起彼伏的鼾声、磨牙声、痛苦的呻吟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编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噪音网。角落里那张散发着霉味的破床铺上,妞妞蜷在沈小芸怀里,早已在疲惫中沉沉睡去,小脸上还带着不安的皱痕。钱金来在不远处的铺位上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含糊不清的梦话,大概是抱怨着硬床板和难吃的面饼。
单鹏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几乎感觉不到身下薄毯的存在。左臂的伤口在昏暗里隐隐作痛,像是有根烧红的针在骨头缝里来回搅动。但更折磨人的,是高宏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和他留下的那些裹着蜜糖的毒药般的话语,在脑海里反复翻腾,挥之不去。独立房间、食物、药品、安全……还有那句“星火研究所,可以合作”……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黑暗中,一个小小的、带着体温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挪动,轻轻靠在了他身侧。是单琳。她没睡。
单鹏低下头。借着远处透气窗透进来的一线惨淡月光,他看见妹妹仰着小脸,那双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里面盛满了不安和依赖。
“哥,”她的声音细细的,像受惊的小猫,“你……是不是很累?伤口还疼吗?” 她冰凉的小手摸索着,轻轻碰了碰他裹着粗糙绷带的左臂。
单鹏的心像是被那只冰凉的小手攥了一下,又酸又疼。他伸出没受伤的右手,将妹妹瘦小的身子往怀里拢了拢,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嗅到她头发里也沾染了这通铺间挥之不去的霉味和汗味。
“哥没事。”他低声说,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沙哑,“伤口快好了。累……是有点,不过睡一觉就好。” 他顿了顿,感受着妹妹依赖地靠着他,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高宏那张笑脸又浮现在眼前,还有那句关于“照顾”单琳的话。他必须让妹妹知道危险。
“琳琳,”单鹏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气音,“今天……在种植棚,是不是有人找你们麻烦了?”
单琳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僵硬了一下,小脑袋点了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嗯……那个拿鞭子的坏人……好凶……是……是高叔叔来了,他才没打下来。” 她停了一下,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单鹏的衣角,“高叔叔……他让那个坏人走开了,还说……要给我们换轻松的活……”
“高叔叔?”单鹏咀嚼着这个称呼,心里警铃大作。高宏的动作太快了,渗透得也太深了。他收紧手臂,把妹妹抱得更紧些,声音凝重:“琳琳,听哥说。那个高宏……不是什么好人。他对你好,是有目的的。他……他想让哥哥帮他做事,做不好的事。他的好,是假的,是毒药,沾上了,会要命的。你以后离他远点,他说什么都别信,知道吗?尤其是他单独找你的时候,立刻去找沈姐姐或者雷大哥,或者大声喊人!”
单琳仰起头,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单鹏也能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的恐惧和困惑。“他……他是坏人吗?”她小声问,带着难以置信。毕竟,是高宏在那个凶神恶煞的监工鞭子下“救”了她。
“是,”单鹏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比外面那些行尸更可怕的坏人。披着人皮的狼。记住哥的话,离他远点!” 他语气里的沉重和严肃让单琳不由自主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脸埋在他胸口。
沉默了一会儿,单琳闷闷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犹豫:“哥……那……那个星火研究所……是什么地方?高叔叔……他也提到了。是不是……很可怕?” 她记得白天在隔离区听到的那个断断续续的广播,还有哥哥和雷大哥被叫走后凝重的神色。
单鹏的心猛地一沉。高宏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还是他也在监听广播?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他斟酌着词句,不想吓坏妹妹,但又必须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听说里面可能有能救人的东西,但也藏着要人命的东西。堡垒派人要去那里找东西,哥和雷大哥可能也要去。” 他感觉到怀里的妹妹瞬间绷紧了身体,“高宏想让我们在找东西的时候,帮他偷拿一些……这绝对不行!这是背叛,被石森知道了,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单琳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抖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仿佛他是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
黑暗和周围的鼾声像潮水般包裹着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妹。绝望的堡垒,虎视眈眈的高宏,危险的星火研究所……巨大的压力如同沉重的磨盘,碾在单鹏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低头看着妹妹的发顶,感受着她传递过来的微弱却真实的体温,这是他在这个冰冷钢铁监狱里仅存的暖意和必须守护的信念。
“哥……” 单琳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轻,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迷茫,“今天……在棚子里……我好像……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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