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昭离去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廊庑,沉重的殿门无声合拢,将凛冽寒气隔绝在外。暖阁内炭火依旧噼啪,却驱不散姜雨棠心头骤起的寒意与后怕。
她缓缓坐回锦垫,指尖冰凉,下意识地抚过腕间温润的翡翠镯子。方才强装的镇定与恰到好处的慌乱褪去,露出底下真实的惊悸。
兵部侍郎……车马行腰牌……针对性极强的袭击警告……
这绝非巧合。
慕容昭虽将此事定性为“树大招风”的商业倾轧,轻描淡写地承诺庇护,但她心知肚明——她的“五味轩”,恐怕已在不经意间,触及了那深潜于迷雾之下的巨大阴影的某根敏感神经!
是因为永昌侯府的订单过于显眼,引来了对头的关注?还是她通过青桃收集的那些零碎信息里,有什么不经意的东西,引起了对方的警觉?或者……对方仅仅是因为“五味轩”的崛起过于迅速和奇特,本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原则,先行敲打试探?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危险已然逼近。若非慕容昭洞察先机,借京兆尹和御史台之手反向施压,石磊恐怕就不只是额角破皮那么简单了!思及此,一股冷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
她太大意了!
自以为拥有超越时代的见识,便可在这深宫市井间游刃有余,悄然布子。却忘了这是皇权至上的古代,权力倾轧残酷无情,她这点小打小闹,在真正的庞然大物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今日是石磊遇袭,明日又会是谁?青桃?丹桂?甚至……祸及椒房苑?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清醒。
退缩吗?关掉“五味轩”,继续做回那个被严密保护、只需琢磨吃喝玩乐的太子妃?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便被姜雨棠狠狠掐灭。
不!绝不能!
“五味轩”不仅是她的心血,更是她独立于太子妃身份之外的眼睛、耳朵,是她试图掌握自身命运、甚至想要助他一臂之力的微小尝试。若就此放弃,她便永远只能是困于金丝笼中的雀鸟,风雨来时,除了依仗他的庇护,毫无自保之力。
她需要这份力量。更需要这份……主动权。
但必须改变!必须藏得更深!
姜雨棠猛地站起身,猫儿眼中惊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后的冷静与锐利。她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磨墨执笔。
“青桃!丹桂!”她扬声唤道,声音已恢复平日的清亮,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两人应声而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担忧。
“娘娘……”
“即刻传话出宫,”姜雨棠笔走龙蛇,字迹又快又稳,“第一,石磊安心养伤,铺子歇业三日。对外只称店主受惊,需休整压惊。”
“第二,三日后重开,立刻调整经营策略:取消堂食,只接预定。推出‘雅集茶点’定制服务,需提前三日下单,银钱预付,专人送达。店内不再陈列所有点心,只摆样品图册。”
“第三,价格上调三成。对外宣称,精工细作,产量有限,只得服务于真正识货知味的雅士之家。”
“第四,之前所有零散顾客,逐步疏远。重点维系如永昌侯府这般根基深厚、但并非眼下朝局漩涡核心的老牌勋贵、清流文臣家眷。记录要更隐秘,只需记下府邸名号及大致口味偏好,无需探听任何闲谈杂事。”
“第五,”她笔尖一顿,抬眸看向丹桂,眼神凝重,“让你兄长暗中物色两三位身手好、背景干净、嘴严的退伍老军,以护院名义聘下,平日不显山露水,只在运送贵重订单或夜间守值时暗中护卫。银钱从我这边出,务必可靠。”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瞬间将“五味轩”从一个人头攒动的热闹食铺,转向为一个低调隐秘、只为特定阶层服务的“私人定制”工坊。看似收缩,实则更能精准地接触到更高层面的信息,且极大减少了暴露在公众视野的风险。
青桃和丹桂听得一愣一愣,但见姜雨棠神色肃然,立刻凛然应命:“是!奴婢这就去办!”
“记住,”姜雨棠放下笔,目光扫过两人,“从此往后,宫外之事,一字不得在外人面前提及。即便在椒房苑内,也需慎之又慎。我们从未想过探听什么,只是一心一意做点心,侍奉贵人,求个安稳营生。明白吗?”
“明白!”两人齐声应道,神色也紧张起来。
“去吧。动作要快,要自然。”
两人匆匆领命而去。
暖阁内再次安静下来。姜雨棠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冷风夹杂着雪后清冽的空气涌入,让她混沌的头脑越发清醒。
她看着窗外巍峨肃穆的宫墙,飞檐斗拱在冬日灰白的天空下勾勒出冰冷而坚固的轮廓。这座皇城,繁华似锦,却也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无形的刀光剑影。
慕容昭的庇护固然坚实,但她不能永远躲在他的羽翼之下。今日之事给她敲响了警钟——必须拥有自己的爪牙,哪怕只是极其微末的力量;必须学会更好地隐藏自己,于无声处听惊雷。
“玉馔谋”初试锋芒便遇惊澜,但她不会就此沉没。相反,她要让这份谋略沉得更深,藏得更巧,如同蛰伏的暗锋,于觥筹交错间,于玉馔珍馐中,悄然织网。
接下来的几日,姜雨棠对外称那日受了些风寒,需静养,减少了外出和应酬。实则是在椒房苑内,更专注地“钻研”她的点心方子,不时有些“新作”送去太极宫和凤仪宫,帝后对此乐见其成,只当她是小女儿心性,沉迷此道。
慕容昭来看她时,见她气色如常,只安静地看书习字、摆弄糕点,似乎那日的惊吓已然平复,便也放下心来,只叮嘱福安对椒房苑的用度份例多加看顾,并未再深究“五味轩”之事。于他而言,那不过是小妻子一点无伤大雅的爱好,既已敲打过后方,护她周全便是,朝堂迷雾才是他需要全力应对的战场。
他却不知,他那看似娇憨贪嘴的小妻子,正以一种他未曾预料到的速度悄然成长。一场未遂的袭击,非但没有吓退她,反而让她更快地学会了如何在这暗流汹涌的深宫与市井之间,更好地隐藏自身,并磨砺着那初生的、名为“谋略”的爪牙。
暗锋已藏,唯待风起。椒殿惊心之后,是更深的蛰伏与更冷静的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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