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洄的震怒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深海洋流,席卷而过,留下刺骨的冰寒与死寂。自那日在水母林不欢而散后,温眠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或者说水流——变得凝滞而压抑。她依旧拥有表面的自由,但那些曾对她流露出些许好奇或善意的人鱼,如今见到她,要么匆匆避开视线,要么只是礼节性地、带着疏远地点点头。连活泼的涟漪,也只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向她投来担忧又夹杂着畏惧的一瞥。
无形的壁垒,已然筑起。
但温眠骨子里那份大胆与执拗,并未因此消磨,反而被激发得更盛。沧洄越是试图掩盖,越是证明“回音水窟”和“诅咒根源”隐藏着至关重要的秘密。恐惧依然存在,像附骨之疽,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撕破这命运黑幕的决心,支撑着她。
她开始更加隐蔽地观察,留意宫殿守卫巡逻的间隙,记忆那些偏僻通道的走向。她从与涟漪极短暂的、几乎靠眼神交流的接触中,大致确认了“回音水窟”位于宫殿西侧最深处,那里有古老的力量封印,寻常人鱼不得靠近,守卫也相对稀疏——或许是因为,无人相信有人敢闯入禁地。
血月之期如同悬顶的利剑,时间流逝的每一刻,都带着倒计时的催迫感。
机会在一个“夜晚”降临。宫殿内的光芒变得最为幽暗,连巡逻守卫的踪迹也稀少了许多。温眠凭借着连日来的观察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避开主要通道,如同一条滑溜的小鱼,穿梭在巨大珊瑚丛的阴影和摇曳海草的掩映下,向着西侧潜行。
越往深处,周围的景象越发古老、沉寂。华丽的装饰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粗粝的、未经雕琢的岩壁,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岁月的深海苔藓,散发出幽绿的光芒。水流也变得更加冰冷,带着一种直刺灵魂的寒意。
终于,她停在了一处巨大的、仿佛被巨力撕裂开的岩缝前。岩缝边缘闪烁着不祥的暗红色符文,如同凝固的血液,隐隐构成一个封印的图案。一股沉重、哀伤而又混乱的气息从裂缝深处弥漫出来,正是“回音水窟”的入口。这里果然没有守卫,或许对于人鱼而言,这封印本身就已足够。
温眠深吸一口水——这个动作在这里更像是一种心理安慰。她伸出手,试探性地触碰那暗红色的符文。
“嗡——”
一股强大的排斥力猛地传来,震得她手臂发麻,灵魂都仿佛为之战栗。封印在抗拒她,拒绝任何外来者的进入。
怎么办?硬闯显然不可能。
她想起月光螺,想起那些残留的“回声”。既然声音可以留存,那么这里的封印,是否也对“声音”,或者说对某种特定的频率有所反应?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她闭上眼,努力回忆着月光螺中,那位前辈新娘哼唱的、充满思乡之情的陆地歌谣的调子。那调子简单而忧伤,与这片深海格格不入。她开始尝试着,轻轻地、断断续续地哼唱起来。
起初,封印毫无反应。但当她反复哼唱,将那份属于陆地、属于生命、属于不甘牺牲的情感融入这微弱的歌声中时,奇迹发生了。
岩缝边缘的暗红色符文,开始如同接触不良的灯盏般明灭不定。那排斥力依旧存在,却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小的、针对这特定“回声”的……松动?裂缝深处那股哀伤混乱的气息,也仿佛被这陌生的歌谣所吸引,微微波动起来。
是了!这诅咒与“新娘”息息相关,封印的力量或许对承载着历代新娘执念的“声音”有着特殊的感应!
温眠心中升起希望,更加专注地哼唱着。她甚至开始尝试,将自己在月光螺中感受到的那位新娘最后的叹息——“诅咒的根源……在于心”——也用一种近乎祈祷的低语,融入这歌声里。
“咔……”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冰层碎裂的声响。岩缝口的封印光芒剧烈闪烁了几下,那暗红色的符文竟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隙!
足够了!
温眠心脏狂跳,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侧身向那道裂隙挤了进去!
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天旋地转。下一秒,她跌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回音水窟。
这里没有光源,却并不黑暗。无数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气泡悬浮在水中,每一个气泡里,都封存着一段模糊的光影,或是一段破碎的声音。低泣、叹息、呢喃、绝望的呼喊、沧洄那带着痛苦与决绝的话语……无数来自过往的回声在这里交织、碰撞、回荡,形成一片混乱而悲伤的交响。这里是记忆的坟场,是百年轮回悲剧的储藏室。
温眠被这庞大的信息流冲击得几乎站立不稳。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在这些漂浮的气泡中寻找线索。
她看到了一位红衣新娘,在献祭前夜,试图用发簪刺穿自己的鲛绡嫁衣,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手臂;她听到了另一位新娘,用尽最后的力气诅咒着人鱼一族,声音凄厉;她也看到了更久远的影像,沧洄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更加年轻,眼神中的痛苦也更加鲜明,他抱着一位已然失去生机的新娘,在深海之眼边缘发出无声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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