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王朝的深宫,仿佛因一个人的存在,而驱散了常年盘踞的孤寂与寒冷。
安诗妤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一天的黎明。批阅奏章不再仅仅是责任和与那个影子较劲的工具,因为当她蹙眉时,会有一杯清茶无声递上;当她因边境战报而气息微乱时,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阴影里,那道目光会变得格外“专注”;甚至在她午夜梦回,被旧日梦魇惊醒时,只需轻唤一声——
“影。”
那道如烟似雾的身影便会立刻在她榻边凝实,空茫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她,无需言语,那存在本身,便是最好的安抚。
他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她所有的疲惫与坚强,却从不评判,只是无声地接纳。这份纯粹,对于在权谋漩涡中挣扎了半生的安诗妤而言,是致命的诱惑,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
她开始教他更多“人类”的事情。
“影,这是桂花糕,甜的。”她捻起一块精致的点心,递到他面前。
影看着她,没有动作。
“尝尝看?”安诗妤耐心地引导,几乎带着一丝哄劝。
影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判断“品尝食物”是否属于“陪伴”或“保护”任务的范畴。最终,他机械地接过,放入口中,咀嚼,吞咽。
“如何?”安诗妤期待地问。
“无法提供能量。口感……绵软。”他平直地回答,然后补充了一句,“甜。”
安诗妤却笑了起来,明媚如春日照融冰雪。只为一个“甜”字,她便觉得心中也漫开了无尽的甜意。她在教一个“影子”感受人间滋味,这本身,就充满了荒诞又动人的诗意。
她带他走出深宫,巡视她的疆土。
在边关城墙,看着下方操练的军队,安诗妤豪情顿生,指点江山:“影,你看,这便是朕的江山,朕的子民!”
影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目光扫过万千军士,最终落回她神采飞扬的侧脸上,平直地说:“他们在消耗体力。你,在消耗心神。”
安诗妤一怔,随即笑得更深。是啊,满朝文武只会山呼万岁,赞她英明神武,唯有他,看到的只是她“消耗心神”。这份剥离了所有世俗价值的、最本质的关怀,让她心尖发颤。
在一处遭受旱灾的村落,安诗妤亲自督促放粮,安抚灾民。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怯生生地递给她一个干瘪的野果。安诗妤毫不犹豫地接过,当着女孩的面小心地吃下,摸了摸她的头。
回到临时行辕,影罕见地主动开口:“那个果子,不干净。可能有害。”
安诗妤正用清水净手,闻言回头,看到他空茫眼中似乎有一丝极淡的不解,她柔声解释:“那是她的心意。接受心意,比果子本身更重要。”
影沉默了,似乎在努力理解这种复杂的情感逻辑。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心意……比安全重要?”
“有时候是的。”安诗妤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尤其是,当你珍惜那个人的时候。”
“珍惜……”影重复着这个词,空洞的眸子里,仿佛投入了一颗细微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极淡、极模糊的涟漪。唐糖种下的符文,在“珍惜”这个指令的催化下,以前所未有的活性运转着。
夜晚,篝火旁,只剩下他们两人。
安诗妤抱着膝盖,看着跳跃的火焰,忽然问道:“影,你有想过……自己是谁吗?除了‘影’这个名字,除了‘任务’之外,你到底是什么?”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疑问,也是她内心共鸣的源头。她是安诗妤,却永远活在“不如江妤琴”的阴影下。那他呢?
影看着她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第一次,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进行一场极其复杂的内运算。那些被强行注入的、关于“感情”的混乱指令,与他自己空无一物的内核产生了剧烈的碰撞。
“……不知道。”良久,他才给出一个答案,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迷茫,“我是影。执行命令。现在,陪伴你。”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确认什么,“这是,我的任务。”
安诗妤的心,像是被这句话轻轻刺了一下,微微的疼,却又带着酸涩的暖意。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手很凉,如同他给人的感觉。
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抽回。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眼中空茫与那丝新生的迷茫交织。
“我也不知道……完全的我,该是什么样子。”安诗妤的声音很轻,带着卸下所有伪装的疲惫,“我一直想证明,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我拼命地做好这个女帝,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是安诗妤,只是安诗妤。”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落下,直直地望进影那双开始变得不同的眼睛里。
“可是,好累啊,影。”她低声呢喃,像是叹息,又像是倾诉,“只有在你这面‘空无一物’的镜子前,我才觉得……我只是我。你不用我证明什么,不用我超越谁,你只是……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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