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这座饱经战火洗礼的北境雄关,此刻正笼罩在一片劫后余生的压抑氛围之中。断魂隘血战的创伤远未平复,焦黑的城垛如同巨兽残缺的牙齿,狰狞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城墙之上,深褐色的血迹浸透了夯土,即使用清水反复冲刷,依旧留下片片刺目的斑驳,仿佛阵亡将士不屈的魂灵,牢牢附着在这片他们誓死守卫的土地上。空气中,浓烈的硝烟味尚未完全散去,与伤兵营里飘来的刺鼻金疮药味、以及焚烧尸骸产生的焦臭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属于战场的残酷味道。民夫和辅兵们沉默地清理着废墟,修补着防御工事,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凝重,连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沉重。
然而,比城外的魔物更为凶险的暗流,已从内部悄然涌起。这一日,城门处传来沉闷而整齐的马蹄声,打破了城中死寂的哀伤。
新任监军高弼,在一队盔明甲亮、神情倨傲的禁军精锐护卫下,浩浩荡荡开进了黑石城。与之前那位尚存几分文人矜持与顾忌的周文渊截然不同,高弼此人年约三旬,面皮白净得近乎缺乏血色,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看人时总习惯眯缝着,透着一股精于算计的冷光。他的嘴角似乎天生就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弧度,即使面无表情,也让人觉得他内心正在嘲弄着什么。他身着锦袍玉带,外罩一件象征监军权威的玄色斗篷,端坐在一匹神骏的塞外良驹之上,手持金漆圣旨与沉甸甸的监军印信,姿态跋扈,俨然一副钦差大臣驾临边陲蛮荒之地的模样。
萧厉率领龙四海、李伏波、赵铁柱等一众核心将领,依礼在将军府前迎候。连日征战和政务操劳,让萧厉的脸色略显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隼,脊梁挺得笔直,如同黑石山脉深处历经风霜而不倒的苍松。他身后的将领们,甲胄上布满刀剑划痕,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但眼神中的铁血之气并未消减。
高弼甚至没有下马,只是勒住缰绳,让坐骑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他居高临下,目光轻蔑地扫过萧厉及其身后的将领,仿佛在检视一群待宰的羔羊。那审视的目光在赵铁柱那满是横肉、怒意隐现的脸上停留片刻,又在李伏波那忧心忡忡、紧锁的眉宇间掠过,最终落回萧厉平静无波的脸上。
“王爷辛苦了。”高弼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懒洋洋的腔调,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陛下远在神京,听闻北境战事惨烈,将士用命,心中甚是挂念。特命本官前来,‘协助’王爷,整顿因战事而略显松弛的军纪,并彻底核查历年粮饷账目、军械耗损。以免……再有些不知死活的宵小之辈,趁机中饱私囊,贻误了关乎国本的军机大事。”他刻意在“协助”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而“宵小之辈”、“中饱私囊”等词,更是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指萧厉及其管理团队。
这话语中的恶意与挑衅,几乎毫不掩饰。龙四海脸色一沉,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李伏波呼吸骤然急促,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露;性情最为火爆的赵铁柱,更是双目圆睁,一股凶悍的气息勃然而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非萧厉及时投来一道冰冷而严厉的眼神,他恐怕当场就要爆发,将那高高在上的监军扯下马来。
萧厉面上依旧古井无波,仿佛那些诛心之言只是过耳清风。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魔患未平,前线将士枕戈待旦,一切自当以击退魔物、保卫疆土为第一要务。高监军远道而来,辛苦了。”他避开了高弼的锋芒,将话题重新拉回战事本身。
“这是自然。”高弼轻笑一声,那笑声干涩而冰冷,毫无暖意,“正因魔患当前,才更要厘清内部,铲除蠹虫,方能上下一心,合力御侮嘛。”他再次刻意强调了“上下一心”,但其言外之意,却是在强行划分“你我”,制造隔阂。说罢,他似乎懒得再与萧厉虚与委蛇,一挥马鞭,在禁军护卫的簇拥下,径直前往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堪称奢华的监军行辕,留下身后一众满腔愤懑的黑石城将领。
高弼所谓的“整顿”与“核查”,来得迅疾而刁钻,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咬向黑石城防务最脆弱的环节。
他带来的那批所谓的“账房先生”与“军纪官”,个个眼神闪烁,神情倨傲,立刻像瘟疫一般全面渗透进黑石城的军事和后勤体系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手持盖有监军大印的文书,以“复核”为名,行梗阻之实。
一批从后方紧急调拨而来、专门用于修复在断魂隘之战中受损法器的珍稀灵材和灵石,刚刚运抵仓库,就被高弼的人以“清单与实物有毫厘之差,需重新丈量核验”为由强行扣下。任凭炼器坊的工匠如何焦急地解释前线法器急需修复,关乎修士性命,那些“账房先生”只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算盘,用刻板的官腔回应:“规矩就是规矩,差一分一厘,都可能是贪腐的漏洞,必须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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