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县,安府。
捷报传来不过半日,府内已是张灯结彩,一派喧腾。正厅里,安比槐满面红光,指手画脚地对着安母林氏和萧姨娘,声音洪亮得几乎要掀翻屋顶:“听到了吗?听到了吗!凌远!我儿凌远,高中举人!还有陵容,我的好女儿,在宫里有了身孕!皇嗣!那是皇嗣啊!”
安母林氏拿着帕子不住擦拭眼角喜悦的泪水,喃喃道:“好,好……容儿在宫里,总算……总算有了依靠……”
萧姨娘亦是眼眶泛红,却是强忍着,只连连点头。
安比槐志得意满,只觉得半生郁气一朝吐尽。他大手一挥:“备车!老爷我要去会会同僚,如此喜事,岂能不庆贺一番!”他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对着空荡荡的庭院,叉着腰,扯着嗓子喊道:“都看清楚咯!我安比槐,是皇上的老丈人!等我女儿生下皇子,哈哈哈……我看谁还敢小觑于我!那知府大人,算个什么东西!”他醉眼朦胧地瞥了一眼垂首不语的安母,哼了一声,这才摇摇晃晃地出门去了。
萧姨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手中紧紧攥着的帕子几乎要拧出水来。
待人声稍歇,安母林氏将萧姨娘唤入内室,从妆匣底层取出一张泛黄的纸,轻轻推到她面前。萧姨娘低头一看,浑身一震。
“夫人,这……”萧姨娘惊愕抬头。
安母目光温和却坚定:“敏儿,明儿个,我会与大人说,将你抬为平妻。”
“夫人!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啊!”萧姨娘慌忙跪下,声音带着惶恐。
安母俯身将她扶起,握着她冰凉的手:“你本是良家子,当年签的也是活契入府帮佣,若非老爷强纳你为妾,你本可到期归家,觅得良人,当年,也怪我护不住你……你我在这后宅相伴的年岁不短了。我知自己性子软,不扛事,这些年,若不是你明里暗里护着我和容儿,我们母女不知要多受多少磋磨。凌远那孩子,自幼懂事,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惦记着留给容儿,自己省下嚼用也要补贴姐姐。他们姐弟情深,我看着,倒像是长兄在护着妹妹。”她语气哽咽了一下,“至于你我,早不是主仆,我是真心待你如姐妹。敏儿,谢谢你,将凌远这样好的孩子带到我身边,他永远是你的儿子。”
她将契约又往前推了推:“如今他中了举,为了他名声前程。当年入府的活契,你收好。他好,容儿才会更好。你……就收下吧。”
萧姨娘泪水夺眶而出,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哽咽难言:“夫人……姐姐……”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安凌远走了进来,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秀,虽年纪尚轻,眉宇间却已有了沉稳之气。他先向安母行了礼,又对萧姨娘恭敬地点了点头。
“母亲,”安凌远声音清朗,“儿子能侥幸中举,全赖母亲与长姐昔日照拂,不然儿子也无法进入杨家族学求学。”他顿了顿,又道,“此次回乡前,杨夫人特意叮嘱,若我顺利中举,赴京赶考时,可接母亲一同入京。另杨夫人言道,此前仓促,未曾将长姐正式记入杨氏族谱,如今长姐已入宫,正好接母亲过去,开祠堂,上族谱,全了礼数,也让长姐在宫中,多一份底气。”
安母闻言,更是感动得直流泪,连连道:“好,好!杨夫人大恩,容儿在宫里,总算……总算有了娘家依仗了!”
安凌远从袖中取出一张房契,递了过去:“杨夫人还言,京中居大不易,此乃她一处闲置的小院,离城中心稍远,但胜在清静,赠予母亲与我在京中落脚。并说,长姐有孕,按宫规临盆前可接生母入宫陪伴。我们早些入京,也好早作准备。”
是夜,安比槐又在同僚的奉承下喝得酩酊大醉,由柳姨娘搀扶着回房,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嚷嚷着“国丈”之类的狂言。府内渐渐安静下来。
小书房内,灯花轻爆。
萧姨娘,眉宇间却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带着忧虑:“远儿,杨夫人这房契,礼太重了。京中房价岂是小数?虽说她是小姐义母,可这般大人情,我们如何还得起?是否会连累宫中的小姐?还有那入族谱之事,先前毫无征兆,怎会突然提起?”
安凌远为生母斟了杯热茶,冷静分析道:“姨娘,不必过于忧心。杨家此举,恐与父亲有关。父亲为人……您也知晓,品行能力且不说,单是这口无遮拦的性子,便是大患。今日他那些狂言,若传到宫中,对长姐便是催命符。他不能成为助力,反是隐患。有他在,杨家如何敢真心认下长姐?但父亲大小是个官,长姐也是正经官家小姐出身,这层身份不能丢。杨家此时出手,是为长姐在宫中站稳,也是为我的前程扫清些障碍,更是……与他们自家声誉相干。”
萧姨娘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明白了。此事……交给我。我知道分寸,绝不会影响你的前程和小姐在宫中的安危。你且安心陪夫人入京,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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