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部医院那间独立的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也掩盖不住一种凝滞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韩梅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往日那双明亮倔强的眼睛,此刻红肿着,空洞地望着窗外,眼神里交织着巨大的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茫然无措。
她的父亲,韩师长,背对着她站在窗前,高大的身躯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积了长长一截灰烬,却忘了弹掉。房间里烟雾缭绕,更添了几分沉重。
“确定了吗?”韩师长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着木头。
身后坐在凳子上的师医院院长,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军医,推了推眼镜,沉重地点点头:“老韩,确定了。妊娠快两个月了。小梅的身体状况……你清楚的,早年受伤,子宫壁薄,这次如果强行终止妊娠,以后……恐怕再也当不了母亲了,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
“哐当!”韩师长猛地一拳砸在窗框上,震得玻璃嗡嗡作响,那截长长的烟灰终于断裂,簌簌落下。
他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一种被命运捉弄、进退维谷的暴怒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他恨!恨李建业那个畜牲不如的东西,欺骗了他的女儿,玷污了他的家门,将他韩家置于如此羞耻难堪的境地!他恨不得立刻亲手毙了那个混账!可偏偏……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女儿竟然怀孕了!还是不能轻易打掉的孩子!
“爸……”韩梅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又有一股冰冷的恨意,“我不要这个孩子!这是那个骗子的种!是耻辱!我不能要他!”
“胡闹!”韩师长猛地转身,眼神痛楚而严厉,“你不要命了吗?!”他看着女儿憔悴不堪的脸,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视若珍宝,如今却……
老院长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韩师长的肩膀:“老韩,冷静点。小梅的情绪不稳定,身体也虚,不能再受刺激了。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他顿了顿,低声道,“就算不考虑身体,这事闹得这么大,如果现在离婚又打掉孩子,风言风语……对小梅,对你们家,更是雪上加霜啊。”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韩师长心头。是啊,离婚?现在离婚,所有人都知道她韩梅嫁了个重婚犯,还怀了孩子然后打掉?她以后还怎么做人?他韩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可不离……难道就让女儿守着这么个畜牲过一辈子?让这个流淌着李建业血液的孩子,时时刻刻提醒着这段耻辱?
巨大的矛盾和愤怒几乎要将这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老军人撕裂。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的雄狮,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绝的光芒。他走到床边,看着女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梅子,这个孩子,必须生下来!”
韩梅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爸!”
“听我说完!”韩师长打断她,声音低沉而有力,“第一,你的身体不能冒险!第二,现在离婚,正中某些看笑话的人下怀!我韩家的女儿,不能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这个孩子,是我韩家的外孙,跟那个畜牲没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至于李建业……他想就这么轻易毁了你的前程,然后自己身败名裂完事?没那么便宜!”
他转身对门口喊了一声:“警卫员!去,请政治部刘主任和保卫科王科长立刻到我办公室!”
师长办公室里,气氛比病房更加凝重。刘主任和王科长看着脸色铁青、周身散发着骇人寒气的韩师长,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李建业的问题,处理决定暂时压一下。”韩师长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冰。
刘主任和王科长对视一眼,都有些愕然。
“老韩,这……师党委会已经……”刘主任试图提醒。
“我知道!”韩师长一摆手,目光如刀,“开除党籍、撤职查办,是他罪有应得!但现在,不能就这么把他扔进军事法庭或者一撸到底复员回家!太便宜他了!”
他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说道:“韩梅……怀孕了。身体原因,不能流产。”
刘主任和王科长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和韩师长那滔天的怒火与无奈。
“这个畜牲!”王科长忍不住骂了一句。
韩师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冰冷的、属于军事指挥官的算计:“他不是觉得自己是块打仗的材料吗?不是想在部队出人头地吗?好!我就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他走到墙上的大幅作战地图前,手指猛地点向西南边境某个犬牙交错的区域:“这里!最近摩擦不断,前线吃紧,急需有经验的基层指挥员。让他去!以戴罪之身,下到最艰苦、最危险的边防哨所,从排长干起!不是副连职吗?就去当个尖刀排的排长!”
刘主任和王科长倒吸一口凉气。那个地方,他们都知道,环境恶劣,冲突频繁,说是九死一生都不为过。让一个刚刚遭受如此重大打击、心神不宁的人去那里带尖刀排,几乎等同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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