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区公署那间挂着“区长办公室”牌子的屋子里,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周区长握着话筒,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脸上带着罕见的肃穆和恭敬,仿佛电话那头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是,是!首长,您请讲……情况我们都清楚了……是,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坏!”周区长的声音沉稳,但仔细听,能分辨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电话是直接从地区专署转接过来的,来电者是韩师长——那位刚刚经历了家庭巨变、怒火中烧的父亲,也是位高权重的军队首长。
电话那头,韩师长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反而显得异常冰冷的愤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周区长,李守财、张氏,这两个老东西!教子无方,纵子行凶!合起伙来欺骗、虐待军属,性质之恶劣,堪比旧社会的地主恶霸!他们把我党的优抚政策当成什么了?把‘军属’这两个字当成他们欺诈盘剥的护身符了吗?!”
周区长连忙应道:“是,首长,我们区公署也认为,他们的行为严重破坏了新政权的威信,玷污了军属的荣誉……”
“不仅仅是破坏威信!”韩师长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他们毁了我女儿的一生!现在梅子怀着孕,身体那个样子……都是被他们家那个畜牲、被这两个老东西给害的!一想到我女儿受的罪,我外孙(女)将来可能要面对的非议,我就恨不能……”
他似乎极力控制着情绪,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股浓烈的杀意,即使隔着电话线,也让周区长脊背发凉。
“首长,您息怒,身体要紧……”周区长试图安抚。
“息怒?我怎么息怒!”韩师长喘了口粗气,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周区长,我打电话来,不是跟你商量!是要求!要求你们地方政权,必须对李守财、张氏,进行最严厉的公开惩处!要召开群众大会,要让他们臭名远扬,要让他们在柳家沟、在白鹿区再也抬不起头来!要让他们为自己做过的孽,付出应有的、沉重的代价!这不是我韩某个人的私怨,这是维护社会风气,扞卫革命纪律!”
“是!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坚决执行,从严从重处理!绝不让这种破坏分子逍遥法外!”周区长立刻保证,语气铿锵有力。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韩师长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丝,但依旧冰冷,“另外,派人去告诉那两个老东西:第一,梅子生的孩子,姓韩!跟他们李家,跟李建业,再没有任何关系!让他们趁早死了攀附的心!”
“明白!”
“第二,告诉他们,李建业那个畜牲,已经被我派到西南前线戴罪立功去了!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让他们别再指望那个儿子能给他们养老送终,他不配,也没那个机会了!”
“是,我一定把话带到!”
挂了电话,周区长长长吁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有些汗湿。他定了定神,立刻叫来了张蕙兰和陈干事。
“韩师长的指示,都听到了?”周区长面色严峻,“这件事,必须办成铁案,办成典型!要体现出新政权打击封建恶习、保护妇女权益的坚定决心!张主任,你负责联系妇联和各村代表,组织群众大会。陈干事,你带几个人,现在就去柳家沟,先把韩师长的两点意思,当面、原原本本地告诉李守财和张氏!然后把他们控制起来,等候大会批斗!”
“是!”张蕙兰和陈干事齐声应道,神情肃然。
与此同时,柳家沟那间愈发显得破败死寂的院子里,李守财和张氏,却如同即将溺毙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竟然生出了一种病态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消息不知从哪个渠道,隐隐约约地传到了他们耳朵里——那个姓韩的儿媳妇,好像怀孕了!
张氏那原本死灰般的眼睛里,陡然迸发出一丝诡异的光亮,她抓住李守财枯瘦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他爹!你听到了吗?建业的媳妇,那个首长闺女,她怀上了!怀了咱们李家的种啊!”
李守财浑浊的眼珠也转动了一下,呼吸急促起来:“真……真的?是建业的孩子?”
“那还能有假?!肯定是建业的!”高氏像是找到了最后的救命符,语无伦次地说,“有了孩子就好,有了孩子就好啊!那是首长的外孙,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们总不能……总不能把建业往死里整吧?咱们……咱们是孩子的爷爷奶奶啊!他们总得让咱们见见孩子吧?”
这荒谬的念头,如同毒菌一样在两个濒临绝望的老人心里迅速滋生蔓延。
他们选择性遗忘了几子对柳映雪的背叛,遗忘了他对韩梅的欺骗,遗忘了他此刻自身难保的处境,也遗忘了他俩是如何虐待柳映雪、合伙隐瞒的。
他们只看到了那虚无缥缈的“血脉”,幻想着能凭借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挽回一点败局,甚至……还能沾上点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