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秋风一日紧过一日,卷着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扑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带来浸入骨髓的凉意。
就在这萧瑟的秋意渐浓时,顾家小院那扇略显破旧的木门,被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敲响了。
来人身量不高,身形瘦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几块深色补丁的粗布衣裤,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紧的小髻,一丝不乱,用一根最简单的银簪固定着。
她手里挎着一个巨大的、看起来沉甸甸的蓝布包袱,脸上布满细密的皱纹,皮肤是常年劳作留下的黝黑粗糙,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历经苦难后沉淀下来的平静和审慎。
她站在门口,目光快速地、不动声色地扫过小院,最后落在闻声从灶间走出来的顾王氏身上。
“大姐!”顾王氏眼眶一热,连忙迎了上去,接过她手中沉重的包袱,“你可算到了!路上辛苦了吧?”
这便是周陈氏,顾长风的大姨。她看着妹妹,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声音不高,带着南方口音的硬涩:“还好。长风呢?”
没有多余的寒暄,直奔主题。顾王氏早已习惯了大姐的性子,连忙引着她往屋里走:“在里屋躺着呢。”
柳映雪正挺着硕大无比的肚子,有些艰难地想要从里屋出来迎接,被周陈氏用眼神制止了。
周陈氏的目光在她那异常隆起的腹部停留了一瞬,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惊异,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只淡淡道:“你坐着,别动。”
她跟着顾王氏走进里屋。顾长风正靠在床头,听到动静,挣扎着想坐直些,左臂的固定让他动作显得笨拙而吃力。
“大姨。”他声音有些干涩地叫道。
周陈氏走到床边,没有像顾王氏那样情绪外露,只是仔细地、从上到下打量着他。
看到他苍白消瘦的脸颊,看到他固定在胸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左臂,看到他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伤病痕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颓唐。
她什么也没问,什么安慰的话也没说,只是伸出手,那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却异常稳定地,轻轻按了按他右肩没有受伤的地方。
“活着就好。”她只说了这么四个字,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落在了顾长风的心上。
没有怜悯,没有唏嘘,只有一种面对现实、接受现实的冷静力量。
从这一天起,周陈氏便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这个家庭,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没有激起太多浪花,却实实在在地改变了水流的走向。
她的话极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做事。天不亮就起床,生火、烧水、打扫院子,动作麻利得不像个年近花甲的妇人。
她接手了照顾顾长风起居的所有事务。喂饭、喂药、擦洗身子、更换伤口的敷料,甚至处理那些带着脓血的脏污绷带,她都做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嫌弃或不适的表情。
她不像柳映雪那样,会因为顾长风疼痛时的闷哼而心疼得眼圈发红,也不会像顾王氏那样,会用带着乡音的唠叨去鼓励或“逼迫”他。
她只是在该做什么的时候,就沉默地去做。当顾长风因为康复训练的剧痛而额头青筋暴起、想要放弃时,她会用那双清亮而平静的眼睛看着他,不说话,但那目光仿佛在说:“这点痛,忍不下去吗?”
奇怪的是,在这种沉默的、近乎严苛的注视下,顾长风那点因伤病而滋生出的烦躁和脆弱,竟有些无处遁形。
他咬紧牙关,一次次地,尝试着抬起那沉重如灌铅的左臂,尝试着活动那麻木僵硬的手指,哪怕只能移动一毫米,哪怕疼得浑身被冷汗湿透。
周陈氏还带来了一些南方的土方子。她用晒干的艾草煮水,放温后给顾长风熏洗受伤的左臂,说可以活血通络;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些草药,捣碎了和上鸡蛋清,敷在他肩胛骨周围的肌肉上,缓解僵硬和疼痛。
这些土法,瓦西里医生来看过,不置可否,但见顾长风用了之后肌肉确实松弛了些,疼痛也有所减轻,便也默许了。
在周陈氏这种近乎“军事化”的、细致而又严格的照料下,再加上瓦西里医生定期的复查和指导,以及顾长风自己那股被激发出来的、不服输的狠劲,他的伤势,竟然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好转起来。
原本只能微微颤抖着抬起一点点的左臂,现在可以勉强抬到与肩膀平行的高度了。
那几根如同冻僵树枝般麻木无知觉的手指,也开始有了微弱的刺痛感和蚂蚁爬行的感觉,虽然依旧无法握拢,但至少,他知道它们还“活着”。
骨折处的疼痛虽然还在,但不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锐痛,变成了更深沉的、属于愈合期的酸胀痛。
更明显的是他的精神状态。眼底那层灰败的阴翳渐渐散去,虽然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郁的、自我封闭的气息淡了许多。
他开始更多地关注窗外,关注家里的事情,偶尔,甚至会和柳映雪聊几句孩子出生后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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