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瘴,浓得化不开,黏稠地缠绕着枯死的林木和嶙峋的怪石,将眼前这片名为“黑风山”的墨色山脉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灰蒙之中。林昭月(林月娘)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膝的积雪里,每一下踩踏都发出“嘎吱”的、令人心悸的声响,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荒芜之地显得格外刺耳。冰冷的雪水早已浸透了她单薄的裤腿和那双快要散架的布鞋,寒气如同无数根细针,顺着腿骨往上钻,直刺心扉。她拉紧了身上那件从白河镇废墟中捡来的、散发着霉味和血腥气的灰色粗布斗篷,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双因极度疲惫、恐惧和一丝不肯熄灭的执拗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如同巨兽匍匐的山影。
黑风山。猎户出身之地,车夫暗语所指之处,如今成了她走投无路之下,唯一能想到的、可能藏有一线渺茫生机的地方。灰衣人冰冷僵硬的触感,何伯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镇北王那句意味深长、如同诅咒般的“好自为之”,还有怀中那个空荡荡、却重逾千钧的紫檀锦盒……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将她死死缠住,逼得她只能向着这片传说中马匪横行、危机四伏的凶地亡命奔逃。
她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在等着她,是另一处绝境,还是……微乎其微的转机?但此刻,她已无暇深思,全凭一股不甘就此湮灭的本能驱动着这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躯壳。
越靠近山脚,地势越发险恶。枯死的树木张牙舞爪,如同地狱中伸出的鬼手,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寒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怪响,更添几分阴森。雪地上除了她自己的脚印和偶尔出现的兽迹,再无人类活动的痕迹,死寂得让人心慌。她不敢走明显的路径,只能凭借一种模糊的直觉和对地图上大致方向的记忆,在齐腰深的雪窝、暗藏陷阱的乱石堆和荆棘丛中艰难穿行。体力飞速流逝,饥饿和寒冷如同两条毒蛇,不断啃噬着她的意志。
晌午已过,浓雾仍未散尽,天色反而更加阴沉。她终于抵达黑风山的外围。仰头望去,山势陡峭异常,怪石嶙峋,如同巨兽狰狞的獠牙。墨绿色的松林在云雾中连绵起伏,深不见底,散发出一种原始而危险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松针腐烂、冰雪冷凝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的血腥和硝石混合的古怪味道,让她胃里一阵翻滚。
必须尽快找到落脚点,否则不等找到所谓的线索,她就会冻死、饿死在这荒山野岭。
她靠在一块背风的巨岩后稍作喘息,啃了几口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粗饼,就着冰冷的雪团勉强咽下。胃里如同塞了一团冰碴,带来阵阵绞痛。她必须行动。回忆着猎户和车夫偶尔透露的零星信息,黑风山内部势力错综复杂,绝非铁板一块。她要找的,是猎户可能所属的那股相对隐秘、似乎带有某种目的性的力量。盲目搜寻是下策,或许……可以从山中可能存在的、与外界有微弱联系的边缘人物入手?比如被匪帮胁迫的猎户、采药人,或者躲避战乱的流民?
打定主意,她强撑着几乎冻僵的身体,沿着一条被积雪半掩的、似乎是采药人或猎户长期踩踏形成的、极其模糊的小径,向深山之中摸去。她走得极其谨慎,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耳朵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异响,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浓雾中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
一路上,她看到了几处彻底废弃的炭窑和窝棚,残垣断壁被积雪覆盖,死气沉沉。也遇到了几具被野兽啃噬得只剩白骨的动物残骸,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显得格外瘆人。但始终未见人烟,只有一种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笼罩着四周。
天色渐晚,山林中的光线迅速暗淡,浓雾愈发厚重,寒意刺骨透髓。林昭月又冷又饿,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几乎要将她吞噬。绝望的情绪再次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心头。难道她的判断错了?黑风山根本就是一片绝地,没有任何希望?
就在她靠着一棵巨大的古松,几乎要放弃,准备找个石缝捱过这似乎永无止境的寒夜时——
“嗖——啪!”
一支利箭毫无征兆地擦着她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入她身旁的树干!箭尾剧颤!
林昭月骇得魂飞魄散,瞬间扑倒在地,滚入旁边的积雪中,心脏狂跳几乎要炸裂!有埋伏!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一个粗野凶狠的喝声从前方浓雾中传来。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三个穿着臃肿皮袄、手持明晃晃鬼头刀、面目凶恶的汉子从雾中钻出,呈扇形围了上来,眼神如同打量猎物般在她身上扫视。
“嘿!是个娘们!”
“看样子不像山里人!细皮嫩肉的……”
“管她是谁!闯进咱们地盘,就是找死!”
林昭月浑身冰凉,手握住了袖中那枚染血的银簪碎片,这是她唯一的“武器”。硬拼必死无疑!她强迫自己冷静,脸上挤出极度的惊恐和怯懦,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各……各位好汉饶命!小女子……小女子是逃难来的,迷了路,误入宝山,求好汉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吧!”她将“逃难”二字咬得稍重,试图博取一丝可能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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