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节与宗正联名的奏疏,如同两块千斤巨石,轰然砸在已然波澜万丈的朝局深潭之中,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足以掀翻小舟的惊涛骇浪。
紫宸殿内,那压抑的死寂几乎要凝结成冰。萧昱捏着奏疏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年轻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惨白与狰狞。那双曾经还带着几分稚气的眼眸,此刻燃烧着屈辱、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十万铁骑……清君侧……呵呵……好一个忠君爱国的程大将军!”萧昱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嘶哑的冷笑,“他这是要将朕与母后,置于何地!”
沈月曦颓然靠在凤座上,那份来自宗正的奏疏滑落在地。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程知节的武力威胁与宗室在法理上的背弃,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同时刺向了她最致命的软肋。外无强援,内失宗亲,他们母子真的已成孤家寡人。
“陛下,太后,”冯保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开口,“宫门外的士子百姓,人数越来越多……群情激愤,已有冲击宫门的迹象……五城兵马司的人……有些弹压不住了,请求宫内示下……”
示下?还能如何示下?武力镇压是饮鸩止渴,妥协退让则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的时刻,殿外再次传来通禀声,这一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启禀陛下,太后,安平郡王萧濯,于宫门外求见。”
安平郡王萧濯?
这个名字让几乎绝望的沈月曦和暴怒的萧昱都微微一怔。
萧濯,乃先帝萧衍的堂弟,论辈分是萧昱的皇叔。其父老安平王曾是争夺皇位的失败者,因此这一支向来备受猜忌,在宗室中地位尴尬,有名无实,近乎边缘。萧濯本人年近四旬,素来以“庸碌”、“贪财好色”闻名,平日里除了循例朝会,几乎从不在这种敏感时刻主动凑近权力中心。他此刻前来,意欲何为?
沈月曦与萧昱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眼下任何一丝变故,都可能带来未知的转机,也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宣。”沈月曦定了定神,沉声道。无论如何,见一见总无妨。
片刻后,一个身着郡王朝服,身材微胖,面皮白净,眼角带着些许常年纵情酒色留下的浮肿痕迹的中年男子,迈着与其体型不甚相符的沉稳步伐,走进了紫宸殿。他便是安平郡王萧濯。
“臣,萧濯,叩见陛下,太后娘娘。”萧濯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皇叔此刻不在府中安享清福,入宫何事?”萧昱语气冷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对此皇叔并无太多好感,印象中只是个沉溺享乐的庸碌之辈。
萧濯抬起头,脸上并无往常那种谄媚或畏缩之色,反而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与传闻不符的镇定。他看了一眼散落在地的奏疏和帝后二人难看的脸色,缓缓道:“臣听闻宫门外喧嚣震天,又偶闻些许流言,心中忧虑社稷安稳,特来向陛下、太后禀陈一事。”
“哦?皇叔听到了何种流言?又要禀陈何事?”沈月曦凤眸微眯,心中警惕更甚。
“流言无非是青云观之事,以及……程大将军的奏疏。”萧濯语出惊人,竟似对朝中机密了如指掌!他无视萧昱骤然锐利的目光,继续道,“臣以为,程知节拥兵自重,挟寇自重,其心可诛!宗正诸位,或是受人蒙蔽,或是首鼠两端,不堪倚仗!”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萧昱和沈月曦一时失语。一个素来庸碌的边缘郡王,竟敢如此直斥手握重兵的程知节和德高望重的宗正?
“萧濯!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萧昱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
“臣自然知晓。”萧濯不卑不亢,甚至微微挺直了那略显富态的腰板,“陛下,太后,如今局势,已非寻常政务之争,而是关乎国本,关乎陛下皇位是否稳固,关乎大晟江山是否易主的生死存亡之秋!若再行妥协、退让之举,无异于自掘坟墓!”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与其外貌截然不同的力量感。
沈月曦心中剧震,她紧紧盯着萧濯,试图从他那张看似昏聩的脸上找出破绽,却发现那双原本应该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和“精明”的光芒。她忽然意识到,这位皇叔往日所有的“庸碌”与“不堪”,很可能只是一种极高明的伪装!
“皇叔有何高见?”沈月曦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期待。
萧濯深吸一口气,胖脸上露出一丝决绝:“第一,程知节的奏疏,绝不能准!不仅不能准,陛下还应立刻下旨,申饬其妄议朝政、拥兵逼宫之罪,夺其兵权,令其即刻单骑入京请罪!”
“这……这岂不是逼反他?”萧昱失声道。
“他早已心存反意!陛下示弱,他只会得寸进尺!”萧濯断然道,“唯有展现出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第二,对于宗正,陛下当以更强硬的态度驳回其无理要求,申明李泓身份未经证实,乃青囊会阴谋,皇室绝不会承认此等来历不明之人!同时,可暗中分化拉拢,许以利益,宗室并非铁板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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