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钟鼓声尚在殿宇间回荡,群臣已如潮水般,带着各异的神色,或惶恐,或沉思,或窃喜,匆匆退出宣政殿。偌大的殿宇迅速空寂下来,只剩下袅袅香烟和肃立在角落的靖安卫。
萧昱紧绷的小身子终于放松下来,悄悄吁了口气,转头望向珠帘后。沈月曦隔着帘幕,对儿子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随即起身,牵着他从侧门离开,返回乾元宫。
回到暖阁,屏退左右,只留冯保伺候,沈月曦才真正卸下朝会上那层坚硬的壳,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她接过冯保递来的热茶,指尖仍在微微发颤。
“母后,”萧昱依偎过来,小脸上带着困惑与不安,“那位周大将军……他看着好凶。他是不是……比郭将军还厉害?”
孩子直觉的敏锐让沈月曦心惊。她放下茶盏,将儿子揽入怀中,斟酌着词语:“周大将军是边关重将,统率千军万马,自然威严。他此次勤王有功,是国之栋梁。但是昱儿,你要记住,皇帝是君,他是臣。君臣自有分际。他再厉害,也是大梁的臣子,要听皇帝的话。”
这话既是说给萧昱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可现实是,君弱臣强,分际往往只在名义。
“可是,”萧昱仰起脸,“儿臣看见,好多大臣好像……很怕他。”
沈月曦心头一窒,轻抚儿子的头发:“那是因为他刚立了大功,又有兵权在身。但昱儿不必怕,你是皇帝,有母后在,有祖宗法度在,有……忠臣在。”她将“魏安”二字咽了回去,如今的魏安,已表态要隐退了。
安抚好萧昱,让他去后殿温习功课(虽然经历了这些,功课显得如此不合时宜,但沈月曦坚持要维持一丝常态),沈月曦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庭院中萧疏的秋景,沉思起来。
今日朝会,她借林文远的人头和族诛之令,算是暂时立了威,震慑了朝堂。对周珩的安排,也算是勉强划下了一道界限。但周珩那平静接受的态度,反而让她心中更加没底。以周珩的实力和功劳,他若真想强行插手京畿防务,甚至提出更过分的要求,自己真的有足够筹码拒绝吗?他今日的顺从,究竟是出于对朝廷法度的尊重,还是……另有图谋,暂作隐忍?
魏安的隐退,更是悬在她心头的一把利剑。她需要魏安和靖安卫的力量来制衡周珩,哪怕只是作为一种潜在的威慑。可魏安去意似乎甚坚,理由也无可指责。他这一走,自己就如同被斩断了一臂。
必须在他隐退之前,尽可能多地争取一些保障,或者……培养新的依仗。
“冯保,”她轻声唤道。
“老奴在。”冯保立刻上前。
“你悄悄去一趟,请魏公公得空时,再来一趟乾元宫。就说……哀家有些关于靖安卫后续安排的具体事宜,想与他商议。”沈月曦吩咐道。她需要和魏安做一次更深入的交谈,至少要明确,他所谓的“隐退”,到底退到什么程度,留下怎样的联络方式,以及……能否在关键时刻,依旧为她所用。
“是,娘娘。”冯保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沈月曦又思忖片刻,提笔写了两道密旨,盖上自己的太后小玺(正式懿旨需用更大的印玺,但私下传递消息,此印亦可)。一道是给暂代京城戍卫将军的忠勤伯杨巡,内容无非是勉励其忠勤任事,申明皇帝与她本人的倚重,并暗示会支持他稳定局面,同时让他密切注意城外周珩大军的动向,有任何异状,可直接密报于她。这是拉拢,也是安插眼线。
另一道,则是写给正在养伤的郭猛。郭猛重伤,但其在军中的威望和残存的旧部仍是不可忽视的力量。信中关切其伤势,盛赞其忠勇,赏赐若干,并隐约提及京畿防务重整、需借重老成宿将之才云云。这是示恩,也是为将来可能的需要埋下伏笔——万一与周珩冲突激化,郭猛或许是一张牌,哪怕这张牌已经残缺。
写完后,她唤来两名绝对可靠(至少目前看来是)、由魏安安排过来的靖安卫侍女,让她们以不同方式,务必亲自将密旨送到杨巡和郭猛手中。
做完这些,她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沉重并未减轻多少。这些不过是权宜之计,根本问题并未解决。
午后,魏安果然应召而来。他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内监总管服饰,敛去了昨日战场上的锋芒,又变回了那个略显佝偻、眉眼低垂的大总管模样,只是眼神深处的那份沉静锐利,终究是不同了。
“老奴参见娘娘。”
“公公不必多礼,坐。”沈月曦示意他坐下,又让侍女上了茶。
“不知娘娘召老奴前来,有何吩咐?”魏安垂首问道。
沈月曦沉吟片刻,开门见山:“公公昨日所言隐退之事,哀家思之再三,虽有不舍,亦知公公所言在理。只是,如今朝局未稳,周珩大军在侧,哀家与皇帝终究势单力薄……公公这一退,哀家心中实在难安。”
魏安抬起眼,目光平静:“娘娘的忧虑,老奴明白。老奴所谓隐退,并非撒手不管,更非远离京师。靖安卫主力会化整为零,隐匿于京畿乃至各处要害,大部分人员会转入更深的暗线,停止一切公开活动。但核心指挥及联络体系仍在,老奴亦会坐镇京城一处隐秘之所。娘娘若有十万火急之事,可凭此物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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