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缠绵,将乾元宫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之中。沈月曦怀抱着那份重若千钧的油布包裹,在书案前枯坐了将近一个时辰。烛火将她凝思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她此刻纷乱又逐渐清晰的思绪。
魏安送来的情报,是足以掀翻朝野的惊雷,但如何让这雷声在恰当的时机、以恰当的方式炸响,却需要极其精密的算计。直接抛出去,固然能将安平侯、靖国公乃至周珩在西北的诸多不法之事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但后果呢?周珩很可能立刻铤而走险,以其掌控的边军和京城内可能的潜伏力量发动雷霆一击。朝廷虚弱,京城防务刚刚经历重创,杨巡能否抵挡?即便勉强抵挡,也必是生灵涂炭,甚至可能给外敌(北狄)可乘之机。此乃下策。
那么,只能如魏安所言,“敲山震虎”、“借势拖延”。目标不是一举铲除,而是震慑、分化、拖延,为朝廷争取喘息和布局的时间。
沈月曦的目光落在那叠厚厚的记录上。她需要从中筛选出一些“恰好”能被发现、又能引起足够震动、却又不会立刻逼得对方鱼死网破的“线索”。这些线索,要能指向安平侯府和靖国公府,但又不能过于明显地直接牵扯周珩(至少表面上不能)。最好,还能与都察院正在进行的“正当”调查(比如高拱那边)衔接上。
她开始仔细翻阅,用朱笔在一些关键信息旁做下只有自己能懂的标记。
一条关于安平侯府三年前通过非正常渠道,从西域购入大批“良驹”的记录,其中提及经手的商队与西北某边镇将领过从甚密,而该将领是周珩的妻弟。这条可以作为“走私违禁”、“结交边将”的嫌疑,但将“周珩妻弟”这个关键联系暂时隐去。
另一条关于靖国公府五年前曾有一笔来源不明的巨款,用于在京郊购置大片田产(包括西郊那座田庄),而同期,西北某军镇有一笔数额相近的军饷“损耗”未予追查。这条可以暗示“财产来源不明”、“可能侵吞军资”,但暂时不提具体军镇和可能的挪用路径。
还有几条关于安平侯府名下商行近年来与西北进行大量药材、铁器(这些都可作为军需)贸易,但税赋记录存在明显疑点的记载。这可以指向“偷漏国课”、“贸易违禁”。
她将筛选出的几条关键信息,重新抄录在一张素笺上,措辞谨慎,多使用“风闻”、“疑有”、“据查”等字眼,形成一份似是而非、却又指向明确的“线索摘要”。不写来源,只列现象。
然后,她提笔给高拱写了一封更长的密信。信中首先肯定了他暗中调查的进展,表示已获悉安平侯府与陈澹之间的勾连。接着,她将那份“线索摘要”的内容,以“另据其他渠道风闻”的方式透露给他,并暗示这些线索可能与西北边防、军资有关,关系重大。最后,她提出建议:请高拱利用其御史职权和刚正名声,选择适当时机(例如数日后的常朝),以“弹劾勋贵不法、清理朝纲”为名,将安平侯府“结交边将、走私违禁、财产不明”等事端上奏,但切记,只提事,不直接攀扯周珩,更不提“晋王后裔”半个字。弹劾的最终目的,是要求朝廷下旨,“彻查”安平侯府及其关联产业、贸易往来。
她要的,不是立刻定罪,而是“彻查”这个程序!一旦启动正式调查,尤其是由高拱这样以刚直着称的御史牵头,就足以让安平侯府乃至其背后的靖国公府阵脚大乱,忙于应付,暂时无暇他顾。同时,“结交边将”、“走私违禁”这些字眼,就像一根刺,会扎进周珩的心里,让他明白,朝廷并非对他的势力一无所知,从而心生忌惮,延缓其发动阴谋的步伐。
这就叫敲山震虎,打草惊蛇,但又留着余地。
写完给高拱的信,沈月曦又写了一道简短的懿旨给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内容是关于“近来风闻有勋贵之家,行事渐失法度,或于国难之际仍有不法情事”,要求两衙“暗加留意,整肃法纪,若有实据,勿论身份,依法严参”。这道旨意不点名,不具体,只是一种高悬的警示,配合高拱可能发起的弹劾,能形成更大的压力。
做完这些,她才将魏安送来的原始记录重新包好,交由冯保,令其寻一绝对隐秘之处收藏,除她本人外,任何人不得知晓、不得触碰。
“韩七那边,还没有新动静吗?”沈月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问道。
冯保摇头:“田庄依旧如常,安平侯府也闭门不出。不过……”他迟疑了一下,“老奴今日听底下小太监嚼舌根,说迎宾苑那边,周大将军似乎染了风寒,这两日都未曾见客,连每日的晨练都取消了。”
染了风寒?沈月曦心中冷笑。周珩那等人物,身体强健,岂会轻易染病?是确有其事,还是借口回避陈澹提议被挫败后可能带来的关注与试探?或者,是在暗中筹划什么?
“知道了。让韩七他们继续保持监视,尤其是注意迎宾苑与安平侯府之间是否还有隐秘往来。另外,靖国公府那边,也加派两个机灵点的眼线,盯着出入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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