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南宫,德阳殿。
晨曦透过高大的殿门,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肃杀与凝重。董卓乱政时期厮杀与血腥气,仿佛依旧附着在梁柱之间,萦绕在每一位朝臣的鼻尖。劫后余生的百官们身着朝服,分列两侧,许多人脸上犹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眼神交汇间,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有对动乱平息的庆幸,有对同僚罹难的哀恸,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未来的茫然与隐忧。
龙椅之上,年仅十六岁的皇帝刘辩,身披玄黑赤绶的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旒珠微微晃动,遮挡了他部分面容,却遮不住那双清澈而沉静的眼眸。他平静地扫视着殿下众臣,稚嫩的面庞上不见喜怒,唯有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威仪。珠帘之后,何太后的身影隐约可见,虽未发声,但那沉默本身,便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大将军何进立于武官之首,魁梧的身躯此刻却显得有些紧绷。他眉头深锁,目光时而扫向珠帘后的妹妹,时而瞥向身旁回京述职的曹操,内心显然正经历着剧烈的挣扎。
“陛下!”一个清朗而带着金石之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只见曹操大步出列,躬身行礼,旋即挺直腰板,声音激昂,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十常侍祸乱朝纲,蒙蔽先帝,构陷忠良,以致天下动荡,民不聊生!陛下,此等阉宦,罪孽滔天,罄竹难书!臣以为,对此等国之蠹虫,唯有除恶务尽,斩草除根,方能震慑宵小,以儆效尤!请陛下下旨,将张让、赛硕等党羽,尽数诛灭,一个不留!”
曹操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他身后,以高顺、周泰为首的一批年轻气盛的将领和部分激进的文臣立刻出声附和。
“曹将军所言极是!宦官之祸,非一日之寒,必须连根拔起!”
“不错!若不彻底清算,难保不会死灰复燃!”
“请陛下明断,以绝后患!”
殿内顿时弥漫开一股浓烈的杀伐之气,许多经历过宦官迫害的老臣,虽未明确表态,但眼神中也流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
就在群情汹涌之际,珠帘之后,何太后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与哀伤:“曹将军之言,虽是为国着想,然……未免过于酷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珠帘之后。
何太后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宫中内侍,侍奉皇家,维系宫闱运转,并非人人皆是张让、赵忠那般大奸大恶之徒。其中不乏勤勉本分,甚至曾于两朝立下苦劳之人。先帝在时,亦多赖其力。若因首恶之过,便行株连,尽数屠戮,岂非有伤天和,有违仁德?再者,宫廷庞大,事务繁杂,若无内侍打理,诸多事宜恐难以为继。哀家以为,诛杀首恶即可,余者,当网开一面。”
她的话语如同冷水泼入沸油,让支持清算的朝臣们面面相觑,却又不敢直接反驳太后。何进感受到妹妹投来的目光,嘴唇嚅动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低下头,保持了沉默。他既想彻底铲除宦官势力,又不想过分违逆太后的意愿,更缺乏一套清晰的政治蓝图来指引方向,此刻只能陷入两难。
“太后仁德,然妇人之仁,恐遗后患啊!”曹操忍不住再次开口,语气虽放缓,但立场依旧坚定。
“曹孟德!你此言何意?莫非指责太后不明事理?”立刻有亲近何氏的官员出声反驳。
“臣不敢!臣只是就事论事!”
“依我看,曹将军是想借机报复,排除异己吧!”
“血口喷人!尔等与阉党莫非还有牵连?”
朝堂之上,顿时陷入了激烈的争吵。支持曹操的“斩草除根派”与支持太后的“网开一面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原本庄严肃穆的德阳殿,变得如同市集般喧闹混乱。杨彪,蔡邑等老成持重之臣面露忧色,荀彧、钟繇等智谋之士则微微蹙眉,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至始至终未曾表态的年轻皇帝。
混乱中,刘辩缓缓抬起了手。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甚至没有发出声音,但一股无形的威压却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争吵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龙椅之上。
刘辩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曹将军为国除害之心,朕已知晓。母后仁恕为怀,体恤下人,朕亦深感欣慰。”
他先肯定了双方出发点的合理性,让激烈对立的双方情绪稍稍缓和。
随即,他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然,诸卿可知,今日朝堂所争,所为何物?今日所欲除者,究竟是人,还是滋生此等奸佞之土壤?”
他目光扫过曹操,又掠过珠帘,最后看向满朝文武:“诸卿可曾想过,若非制度使然,令此辈掌机要、握权柄,隔绝内外,蒙蔽圣听,区区阉人,何至于能祸乱朝纲至此地步?若制度不改,权柄依旧集中于少数不健全之人之手,今日我等诛尽十常侍,明日焉知不会出现新的‘李常侍’、‘王常侍’?祸根不除,春风吹又生。斩草,若不除根,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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