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走出诏狱那沉重的门禁,外面惨白的天光刺得他眼睛微微眯起。
方才狱中那阴冷潮湿、混合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仿佛已渗入他的骨髓。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无法驱散心头的沉重与寒意。
李东阳最后那坦然赴死、不做辩解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那不是认命,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决绝。
他用牺牲,来保全自己未来行动的余地。
“元辅……”
杨廷和在心中默念,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这份情谊,这份牺牲,太过沉重。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终有一日,必要涤荡朝堂,铲除奸邪。
不仅要为李东阳昭雪平反,更要为他争得那文人士大夫毕生追求的至高荣宠:
“文正”谥号。
以慰其在天之灵。
他没有回府,而是调整心神,径直转向紫禁城的方向。
他需要立刻面圣,将李东阳“认罪”的口风递上去。
这场戏,必须演得逼真,演得迅速,不能给皇帝另生枝节的机会。
文华殿内,炭火依旧。
朱厚照似乎料到他会很快回来,正拿着一份奏折,看似随意地浏览着。
听到通报,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笑意。
“哦?杨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放下奏折,身体慵懒地靠向椅背,目光却锐利如鹰。
“看来,是问出结果了?
想必李东阳,没让先生太过为难?”
杨廷和躬身行礼,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
“回陛下,臣已见过李东阳。”
“他怎么说?”
朱厚照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李东阳,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杨廷和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说道。
“他承认矫诏,承认意图清君侧,承认事败。
他说是杀是剐,悉听陛下圣裁,他,无话可说。”
殿内安静了一瞬,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朱厚照的目光在杨廷和脸上逡巡,带着审视与探究。
仿佛要穿透那层平静的外表,看到他内心深处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挣扎。
杨廷和垂着眼帘,面容平静如水。
“呵,”
朱厚照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寂静。
“倒是痛快!
朕还以为,这位三朝元老,文坛领袖,总要为自己辩解几句。
喊几声冤枉,或者搬出什么‘为国为民’、‘死谏’的大道理来。”
他站起身,缓步踱到杨廷和面前。
“看来,他是知道大势已去,顽抗无用,也省了先生许多麻烦。
既然他认罪,那此案便算是了结了一半。
依先生之见,朕该如何处置李东阳?”
皮球,带着棘手的尖刺,被毫不留情地踢了回来。
这是最后的考验,也是最残忍的试探。
杨廷和心知肚明。
他若处置过轻,无法体现他“大义灭亲”、“公正无私”的姿态,皇帝不会满意。
若处置过重,固然能取信于皇帝,但会坐实他“卖友求荣”的恶名,彻底断绝将来凝聚人心、实现抱负的可能。
他必须找到一个危险的平衡点,一个既能向皇帝交代,又能最大限度保留李东阳身后尊严。
杨廷和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
“陛下,李东阳矫诏、谋逆,按《大明律》,罪在不赦,当处极刑,并株连亲族。”
他顿了顿,话锋极其微妙地一转。
“然而,臣细思之,李东阳毕竟曾为宰辅,于国朝略有微劳。
且其此番行事,虽大逆不道,观其初衷,或有一丝为国除弊之妄念,只是用错了方法,走错了路。
加之其现已认罪伏法,态度尚可。”
他抬起头,目光恳切地看向朱厚照,试图在那张年轻的脸上找到一丝可以被说动的痕迹。
“臣斗胆恳请陛下,念在其年事已高,且曾效力多年的份上,法外施恩。
可否赐其自尽,保留全尸,以示陛下仁德?
其亲族,或可流放边陲,以儆效尤,免却株连之苦,亦显陛下宽宏。”
“自尽?流放?”
朱厚照重复了一遍,脸上看不出喜怒。
此刻,侍立在一旁的刘瑾,眼中闪过一丝不满。
他显然对这个结果极度不满意。
他想要的是将李东阳及其党羽连根拔起,赶尽杀绝。
尤其是杨廷和这种潜在威胁,最好能借此机会一并铲除,永绝后患。
杨廷和提出的“从轻发落”,在他听来,简直是惺惺作态,包藏祸心!
刘瑾尖细阴冷的声音立刻响起。
“杨尚书,此言差矣!
李东阳犯的乃是十恶不赦之首罪!
矫诏清君侧,形同造反!
此风若开,国将不国!
若如此大逆不道之行,都能从轻发落,日后人人效仿,朝廷法度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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