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臻多宝小心地放回床上,拉过锦被仔细盖好。臻多宝立刻蜷缩起来,背对着他,将自己整个埋进被子里,只留下一个剧烈颤抖的、无声哭泣的轮廓。赵泓坐在床沿,看着那蜷缩成一团的背影,听着那压抑到极致的悲声,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窗外阳光明媚,鸟雀在枝头啁啾,而屋内,只有无边无际的绝望在无声地蔓延、沉没。
庭院一隅,几块青石板因年久失修而微微松动,缝隙里积满了前几日的雨水和淤泥。赵泓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里时,脚步顿住了。
在那片潮湿、阴暗、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就在两道青砖的狭窄缝隙里,一点极其微弱的、却不容忽视的明黄色,顽强地探出了头。那是一株不知何时落下的、又或是被风雨带来的草花幼苗,瘦弱得可怜,细嫩的茎秆只有小指粗细,被前几日狂暴的风雨摧残得歪歪斜斜,几乎贴伏在冰冷的泥地上。然而,就在那看似濒死的瘦弱茎秆顶端,竟赫然顶着两片小小的、圆圆的绿叶。更令人心颤的是,绿叶之间,竟然颤巍巍地擎着一朵米粒般大小的花苞!那花苞紧紧闭合着,呈现出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颜色是极为纯净、充满生机的嫩黄色,像一粒不小心遗落在污泥里的阳光碎屑,在这片灰暗、死寂的角落里,倔强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它太渺小,太不起眼,却偏偏在经历了那样一场几乎能摧毁一切的暴雨后,依旧固执地活着,甚至孕育着绽放的希望。
赵泓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涌了上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那脆弱的幼苗,用手指极其轻柔地拨开旁边一些碍事的碎石和枯叶。他凝视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嫩黄生机,看了许久。然后,他站起身,快步走向杂物间,片刻后,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粗陶烧制的素净小花盆和一把小铲子走了出来。
他重新蹲回那角落,动作轻缓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他用小铲子极其小心地,连带着那幼苗根部的一小捧泥土一起,将它从那狭窄阴冷的砖缝里挖了出来。细弱的根系暴露在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湿润气息。赵泓将它移栽到那个小小的粗陶盆中,又在盆底和周围添了些松软的新土,压实。做完这一切,他捧着这个小花盆,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走向臻多宝卧房的窗台。窗台宽阔,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暖融融的。赵泓将花盆稳稳地放在窗台最外侧,让那点嫩黄的花苞能最大限度地沐浴到阳光。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离开。他站在窗边,目光投向屋内。臻多宝依旧背对着窗户侧卧在床上,蜷缩着,身上盖着薄被,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悲伤石像。阳光透过窗棂,恰好照亮了那个小小的粗陶花盆,嫩黄的花苞在光线下显得更加鲜亮,如同一个小小的、沉默的奇迹。
赵泓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花苞,又看了看床上那个沉寂的背影。他沉默地走到床边,动作很轻地在床沿坐下。
“多宝,”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引导,“看窗外。”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丝毫改变,仿佛沉入了最深的海底。
赵泓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窗外的阳光缓慢地移动着,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尘埃。过了许久,久到赵泓几乎以为他不会再有反应,那个蜷缩的背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臻多宝的颈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僵硬,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他的目光,依旧是空洞的、死寂的,带着万念俱灰的灰烬之色,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茫然地、毫无期待地投向窗台的方向。
起初,他的视线只是毫无焦点地掠过,像扫过一片虚无。但很快,那空洞的眸子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那一点突兀的、鲜活的、与周围一切死寂灰暗格格不入的嫩黄色,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沉寂的眼底,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漾开了一丝涟漪。他的目光停顿在了那个小小的粗陶花盆上,定定地、长久地,凝视着那朵米粒大小、紧闭着却无比倔强的嫩黄花苞。脸上依旧是那副枯槁麻木的神情,仿佛所有的情绪早已被抽干碾碎。然而,在那片深不见底的绝望死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挣扎着闪烁了一下。
赵泓没有错过这细微的变化。他看着臻多宝那凝固在花苞上的视线,看着那死寂眼底深处极其微弱的一丝波动。他缓缓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那气息沉重,带着连日来的疲惫和此刻一丝微弱的释然。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带着一种磐石般沉稳的力量,轻轻覆在臻多宝隔着薄被、依旧透着凉意的肩膀上,动作带着无声的安抚。
他的目光也投向窗台,落在那株于绝境中挣扎出一点生机的小花上,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在说给臻多宝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喟叹:
“你看,它活得这样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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