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打着旋儿的在街上耀武扬威的转着。
纪沧海刚踏出总理衙门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裹紧了身上那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呢绒大衣,正准备上车。
“公爵阁下请留步。”一个清朗还带着一丝尖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纪沧海脚步微顿,循声望去,只见胡同口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已静静停着一辆规制严整、装饰着亲王仪仗标志的朱轮紫缰马车。
马车旁,站着一位身着深蓝色直身袍、外罩黑色马褂、头戴瓜皮帽、腰系黑色布带的中年身影。他身后,是四名身形挺拔、按刀而立的王府戈什哈,清一色的劲装箭袖,气息沉稳精悍,与总理衙门那些穿着新式军装的卫兵气质迥异,透着一股老派满洲贵胄的森严气度。
那家伙上前一步,对着纪沧海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动作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似的,“奴婢奉醇亲王钧旨,在此恭候公爵阁下多时。王爷听闻公爵阁下远道归国,又刚与袁大人晤谈,特命下官相请,于府中一叙,王爷已在府中备下薄酒,扫榻以待。”
醇亲王载沣,光绪皇帝的亲弟弟,未来的摄政王,此时虽因光绪尚在而未正式摄政,但已是慈禧最为倚重的满洲亲贵,地位超然,手握重权,更是满洲勋贵集团的核心人物。他与袁世凯之间微妙的权力制衡与猜忌,在京城高层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纪沧海心中瞬间了然,他与袁世凯的会面,看来并未逃过这位王爷的眼睛。载沣选择在袁府门口截胡,这时间点拿捏得精准无比,其用意不言自明,既是公开表明对袁世凯势力的一种无形监视和掌控,也是要亲自掂量掂量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能量巨大的“欧洲公爵”的态度。
纪沧海脸上那抹面对袁世凯时的优雅微笑并未消失,反而加深了些许,眼中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的光芒。这趟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袁世凯这边刚有松动,醇亲王的手就伸过来了。也好,这正是他需要的舞台,让水更浑,才能让朱云飞更容易跃过龙门。
“哦?醇亲王殿下要见我?”纪沧海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微微侧头算是回礼,“原本计划明日再去拜访,既然醇亲王如此挂念,还让诸位在此久候,不去倒是显得我不近人情了,等会。”似是装作看不懂诸人的愠怒,纪沧海扭头对汉斯说了几句。
他就那么淡定的站着,甚至没有多询问一句,静静的看着汉斯跑到车上拿下几个礼盒,一路小跑的回到纪沧海身后,随后他从容地走向那辆象征着满洲最高权力之一的朱轮马车。
虽然对纪沧海态度不够恭敬有些怨气,但是看到他能命令外国去人拿礼物,那个声音有些尖锐的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侧身让开道路,规规矩矩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公爵阁下请。”
纪沧海登上马车,车厢内温暖如春,铺设着厚实的貂绒坐垫,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辚辚声响,驶进渐深的暮色中。
车窗外,巍峨的宫墙和王府的飞檐在灰暗的天空下投下沉重的剪影,车轮碾过积雪未消的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辚辚声响。
约莫一炷香后,马车在一座气象森严、门禁森严的府邸前停下。正门大开,门楣高悬着“醇亲王府”的巨匾,门前两座巨大的石狮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威猛。
纪沧海原以为载沣会开侧门,没想到会对他的身份如此在意,便笑着在引路官员的陪同下,步入正门。
穿过门房,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铺着整齐青砖的甬道,两侧是高耸的青砖院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甬道尽头,是一座规制极高的垂花门楼,朱漆金钉,雕梁画栋,气派非凡。
就在穿过垂花门的瞬间,纪沧海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门内西侧一方被积雪覆盖的、轮廓依稀可辨的池塘吸引。池面早已结冰,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几株枯败的荷梗倔强地刺破雪面。池边环绕着嶙峋的假山石,虽被积雪半掩,却依旧能看出其古朴的形态。
一股极其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碎片,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午后,他的父亲牵着他的手,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看那池水清澈,锦鲤悠游,假山玲珑,许是受全球变暖的影响,不似现在的冬日景象。
父亲指着那方池塘和旁边的古建筑,半开玩笑地对他说:“沧海,看见没?这里当年可是咱们老纪家‘老对头’的地盘!咱也来替老祖宗串串门!” 当时的他咯咯笑着,只觉得那假山像怪兽,池子像块大翡翠,全然不懂“老对头”三个字背后沉甸甸的历史烟云。
此刻,站在同样的地点,感受着截然不同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环境,纪沧海的心头涌起一种极其荒诞而复杂的情绪。
昔日游人如织的景点,如今是戒备森严的权力核心;昔日父亲口中轻松调侃的“老对头家”,如今成了他需要周旋博弈的对象;昔日清澈见底的“翡翠”,如今是冰封雪盖的死寂……时间与空间的错位感,让故地重游的他喉头微微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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