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切尔尼戈夫飞机制造厂核心生产区域的那一刻,即便是见惯了西伯利亚重工业基地粗犷力量的江辰,内心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震撼。
这是一种与西伯利亚截然不同的、渗透到每一个螺栓与焊缝中的、极致精密与庞大尺度相结合的力量美学。
巨大的穹顶式总装车间,即使如今空空荡荡,依然能想象出这几年数架“白天鹅”同时在其中伸展可变后掠翼的壮观景象。
地面上残留的巨型工装夹具定位孔,其加工精度让江辰带来的游标卡尺都显得多余。
专用的钛合金焊接车间里,虽然设备已停机,但那些复杂的水冷焊枪轨道和真空保护舱结构,依然诉说着对材料和工艺近乎苛刻的要求。
空气动力学测试风洞的入口幽深如洞穴,内壁光滑如镜,其建造本身就是工程学的奇迹。
“看这个,”米哈伊尔副厂长指着一台静静矗立、覆盖着防尘布的巨型五轴联动龙门铣床,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德国进口,七十年代末期最先进的型号,精度可以达到千分之三毫米。
用它加工图-160的主翼翼盒关键结合面……那真是一门艺术。”
江辰走近,轻轻拂去防尘布一角,露出下面依旧光洁如新的导轨和主轴头。
他能“感觉”到这台机器的精妙,不仅仅是苏联技术,更是融合了当时欧洲最顶尖的机械制造精华。
这不仅仅是“工业母机”,这是能诞生战略翅膀的“摇篮”。
更令他动容的,是在一些仍在进行有限维护或小批量零件生产的车间里,遇到的普通工人和技术员。
与第聂伯罗那些被腐败和绝望侵蚀的同行不同,这里的许多人,眼中依然残留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专业精神和……奇异的、对技术未来的天真幻想。
在一个钣金车间休息区,江辰假装对墙上一些泛黄的旧图纸感兴趣,与几位正在休息的老技工攀谈起来。
他们起初对这个“香港来的顾问”有些拘谨,但很快就在江辰看似外行却总能问到点子上的问题,以及对彼得罗夫将军“麾下小伙子们”的提及中放松下来。
“这图纸,”一位名叫格里戈里的老师傅,指着墙上某张复杂曲面构件的展开图,“当年可是我们组用最土的‘敲模法’一点点试出来的,公差全靠手感。
要是现在有更好的计算和成型设备……”他摇摇头,眼中却没有多少抱怨,反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另一位年轻些的装配工,瓦西里,则更富激情:“江同志,你知道吗?我们私下里聊过,如果能解决材料疲劳问题和控制系统冗余,可变后掠翼其实可以设计得更激进!
还有发动机的进气口,现在的设计在超音速时还是有激波损失,我们琢磨过一种可变形唇口的方案,画过草图呢!”
他从油腻的工作服口袋里,真的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香烟盒纸,上面用铅笔勾勒着粗略但思路清晰的气动构型。
米哈伊尔在一旁苦笑:“这帮家伙……饭都快吃不上了,脑子里还整天飞着未来轰炸机。”
江辰却认真地接过那张烟盒纸,仔细看了看。线条虽然幼稚,但其中蕴含的对气动力学基本原理的理解和突破常规的想象力,让他暗自心惊。
这不是空想,这是基于深厚实践经验和技术直觉的大胆推测。
虽然白天鹅的制造已经向莫斯科转移,这里残留的技术,并不是那些技术图纸所能比拟的。
这些工人,或许没有高深的学位,但他们长期浸泡在最顶级的航空制造环境中,耳濡目染,动手动脑,早已形成了独特的“工程智慧”。
在另一个角落,他甚至听到几个电工在争论某种新型复合材料蒙皮与内部电缆布线的电磁兼容性问题,有人随手在灰尘覆盖的控制台上用指头画着等效电路图。
还有人低声讨论着,如果用“更先进的计算机”(他们从杂志上看到过模糊的报道)来模拟全机应力分布,能优化掉多少死重……
这一幕幕,让江辰深切感受到,这座看似冰冻、濒死的工厂,其冰层之下,依然涌动着炽热的、属于工程师和工匠的技术灵魂之火。
他们或许无力改变工厂的命运,无力阻止国家的崩解,但他们对技术的热爱、对更好解决方案的追求、对“飞行”本身的浪漫想象,并未完全熄灭。
这不仅是“机械技术的天花板”,更是人类工业智慧与创造力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凝聚的巅峰。
而这些普通工人,正是这种智慧最鲜活、最接地气的载体。
他们不仅是操作者,某种程度上也是不自觉的创新者和传承者。
江辰的心思活络起来。
获取图纸和数据固然重要,但如果能将这些冰层下的“火焰”——这些拥有顶尖手艺、丰富经验和可贵热情的工程师、技师乃至有想法的工人——也一并“引燃”并带走,其长远价值或许远超几吨重的技术档案。
当然,这比获取图纸更难,也更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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