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镇东头河畔,曾有位扎纸匠,姓冯,人称冯三爷。他扎的纸人纸马,栩栩如生,尤其是那纸人,眉眼传神,仿佛吹口气就能活过来。冯三爷有个绝活,据说能扎出陪伴孤独逝者的“纸偶”,让它们在下面不至于太寂寞。但他有个铁打的规矩:一不扎活人面貌,二不点晴开光,三不接“阴亲”单子。前两条是怕纸人通了灵性,惹出祸事;第三条,则是忌讳最深——绝不为活人配冥婚,尤其是用他扎的纸人去做那“阴间新娘”。
冯三爷晚年收了个徒弟,叫水生,手巧,学得快,就是心思活络,总觉得师傅的规矩太老套,这也不敢那也不让,白白浪费了好手艺。
镇上的富户赵员外,老来丧子,他那独子赵公子年方二十,尚未娶亲便得了急病死了。赵员外悲痛欲绝,听信了游方道士的话,要给他儿子配一门“阴亲”,找个刚死不久的年轻女子合葬。可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那道士便出主意:“找不到真的,找个假的也行。请高手扎个逼真的纸人,做法事开了光,写上生辰八字,烧下去陪伴公子,效果一样。”
赵员外找到了冯三爷,许以重金。
冯三爷一听是“阴亲”活儿,脸就沉了下来,连连摆手:“员外,这活儿我做不了。扎纸人陪葬已是极限,冒充活人配阴婚,这是欺瞒鬼神,要遭天谴的!再说,纸人通了灵,占了‘妻’位,只怕令郎在下面也不得安宁。这规矩,破不得!”
赵员外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归。转头,他就找到了已经出师、在隔壁镇开了间小铺面的水生。
水生一听报酬,眼睛都亮了,再听说只是扎个精致的纸人,心里那点对师傅规矩的顾忌,立刻被贪欲压了下去。他想,不就是个纸人吗?烧了也就完了,能出什么事?师傅就是太胆小。
他瞒着冯三爷,接下了这活儿。
为了那丰厚的酬金,水生使出了浑身解数。他用最好的竹篾、最白的宣纸、最细腻的彩绘,照着赵员外提供的、他儿子生前心仪的一位远房表妹的画像(那姑娘还活得好好的),扎了一个几乎能以假乱真的“纸新娘”。这纸人身着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眉眼盈盈,嘴角含笑,端的是美丽动人。
做到最后一步——“点晴”时,水生犹豫了一下。师傅再三告诫,纸人不能点晴,点了就可能“活”。可赵员外和那道士坚持,说不点晴就不传神,下去伺候不了公子。水生心想,反正最后是要烧掉的,点了也无妨吧?他一咬牙,用蘸着朱砂的笔,轻轻在那纸新娘空洞的眼眶里,点上了两颗乌溜溜的眸子。
笔尖落下的瞬间,水生似乎觉得那纸新娘的眼睛眨了一下,再定睛看时,又毫无异状。他只当是自己眼花了。
“阴婚”那日,场面办得极为铺张。法事过后,那栩栩如生的“纸新娘”被抬到赵公子坟前,准备焚烧。说来也怪,点火之时,一阵邪风刮来,火焰猛地蹿高,却只烧掉了纸新娘的裙角和部分躯干,那张精致无比、点了睛的脸,竟完好无损地留存了下来,被风吹到了乱草丛中。当时场面混乱,也没人在意。
水生拿着钱,起初有些志忑,但过了几天平安无事,也就放下心来,甚至有些得意于自己的手艺。
然而,怪事从他回家后就开始了。
他晚上睡觉,总听到若有若无的女子哭泣声,声音幽怨,仿佛就在窗外。他做的其他纸人,第二天会发现位置被移动了,或者脸上被画上了诡异的笑容。他铺子里的剪刀、糨糊,总是不翼而飞,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制作“纸新娘”的工作台旁。
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一天深夜,他起床小解,朦胧中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穿着红嫁衣的身影,背对着他,身形窈窕,像极了那个他亲手扎的“纸新娘”!他吓得魂飞魄散,揉揉眼睛再看,院子里空空如也。
水生害怕了,他想起了师傅的所有警告。他偷偷跑回赵公子的坟地,想在草丛里找到那个没烧完的纸人头,彻底毁掉它。可哪里还找得到?
与此同时,赵员外家也开始不太平。
先是负责守坟的家丁说,夜里总看到公子坟前有个红衣女子在徘徊,走近了又不见踪影。接着,赵员外夫妇开始做同一个噩梦,梦见儿子拉着一个看不清脸的红衣女子回来,哭诉说他不要这个“妻子”,她浑身冰冷,总在夜里看着他笑,吸他的“气”。
赵家宅院里也开始出现异状。晚上能听到女子幽怨的哼唱声,东西莫名移位,家里的狗对着空房间狂吠不止。赵员外本人更是精神萎靡,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水生走投无路,只好硬着头皮回去找冯三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出了实情。
冯三爷听完,气得浑身发抖,仰天长叹:“孽障!孽障啊!你不止破了‘不接阴亲’的戒,还破了‘不扎活人貌’、‘不点晴’两条!那纸人沾了活人生气,又点了睛,通了灵性,被你们一番法事强塞给赵公子做了‘妻’,她如今是‘名不正言不顺’,既非人,也非鬼,成了孤魂野鬼般的存在,怨气能不大吗?她缠着赵家,是因为那名分!她缠着你,是因为你‘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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