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陈家,在村里是个特殊的存在。不是因为我们姓陈的人多势众,恰恰相反,我家是单传独户,住在村子最北头的山脚旮旯里,离最近的邻居也有半里地。特殊,是因为我家世代传下来的那个营生——守棺人。
不是看义庄的那种守棺,是更古老、更隐秘的一种。据说,我们祖上受过一位大人物的恩典,许下了诺言,要世世代代为其守着一口棺材。那棺材不在我家,而在后山一个极隐秘的山洞里。我家每一代男丁,年满十六岁后,就要接过这副担子,每隔七七四十九天,必须在子时独自上山,进入那个山洞,在那口棺材前守足一整夜,完成某种祖传的仪式。直到下一代男丁长成,接过这个使命。
没人知道那棺材里躺的是谁,也没人知道具体要守什么。只知道,这个规矩已经传了十几代,从未间断。村里老人提起来,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只说那是我们老陈家的“阴债”,得还。
我爹,就是上一任的守棺人。他干了一辈子,沉默寡言,脸上总像是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疲惫和阴郁。我小时候问他关于山洞和棺材的事,他总是厉声呵斥,不许我再提。只有一次,他喝多了闷酒,红着眼睛盯着我说:“崽啊,那不是个好差事……那洞里的东西,邪性得很……等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眼里那种深不见底的恐惧,让我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我十六岁生日那天,爹没办酒,只是在天擦黑的时候,把我叫到堂屋。祖宗牌位前燃着香,烟雾缭绕。爹的脸色在昏黄的油灯下显得格外凝重,甚至有些灰败。
“跪下。”他的声音干涩。
我依言跪下。
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把样式古旧的铜钥匙,只有小拇指长短,上面刻满了细密的、看不懂的纹路,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还有一本薄薄的、用油纸小心包裹的册子,纸页焦黄脆硬,边角都磨损了。
“接着。”爹把钥匙和册子递到我手上,触手冰凉沉重,“从今天起,你就是咱老陈家第十七代守棺人。这把钥匙,能开山洞最里面的石门。这本册子,是祖上留下的,上面写着每次进洞要做的规矩,一个字都不能错,一步都不能差。”
他的手指用力抓着我的手腕,抓得我生疼:“记着!第一,只能每四十九天的子时进洞,鸡叫前三刻必须出来,多一刻都不行!第二,进洞后,除了册子上写的,不准乱看,不准乱摸,更不准靠近那口棺材三步之内!第三,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不能应声,不能回头!天亮出洞后,把洞里洞外所见所闻,一字不差地记在册子后面,留给后人。”
他顿了顿,眼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还有最要紧的一条……如果……如果某次进洞,你发现那棺材的盖子……动了,哪怕只是一条缝,出来后,立刻带着你娘,头也不回地离开村子,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来!也别再让子孙后代碰这档子事!记住了吗?!”
我被他语气里的决绝和恐怖震住了,只能僵硬地点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爹松开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颓然坐倒在旁边的椅子上,喃喃道:“时候到了……我带你去认认路。”
那天夜里,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寒星疏疏落落地挂着。爹提着盏防风的气死风灯,灯光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他带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走。山路崎岖难行,越走越荒僻,树木的阴影张牙舞爪,夜枭的叫声凄厉瘆人。
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来到一处藤蔓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山壁前。爹拨开厚厚的藤蔓,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混合着泥土和某种陈旧腐朽气息的风,从洞里幽幽地吹出来,激得我打了个寒颤。
“就是这儿了。”爹把灯递给我,指了指洞口旁一块不起眼的、带有凹槽的石头,“钥匙插那里,左转三圈,石门自开。记住我的话,四十九天后子时,你自己来。”
他把灯塞到我手里,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头发酸,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口。
我举着灯,看着那黑黢黢的洞口,仿佛那是一只巨兽的咽喉。手里的铜钥匙冰凉刺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胸口。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第一个四十九天,是在极度的恐惧和煎熬中度过的。我终于翻开了那本。前面的纸张记载着一些更早的、模糊的事件,有些字迹已经湮灭。后面我爹留下的记录,则相对清晰,但内容同样让人头皮发麻。无非是“棺椁无恙,阴气如常”、“闻有滴水声,方位未明”、“石室东南角有湿痕,似有物匍匐经过”之类的简短语句,但字里行间透出的紧张和压抑,几乎能透过纸张传递出来。
子夜将至,我揣着钥匙和册子,提着灯,再一次踏上了那条通往山洞的隐秘小路。这一次,只有我一个人。夜风格外寒冷,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山林里各种细碎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跟着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