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开始正式学写字了。
这事儿本来该是开春后开始的,可太傅说皇子聪慧,可以早些启蒙。于是七月中,刚过完生辰没几天的安儿,就被带到了书房。书房在乾清宫东侧,不大,但光线好。窗子开着,能看见外头的石榴树,树上结了些小小的果子,青绿青绿的。
萧绝知道这事儿,是承宇来告诉他的。那天承宇来宁寿宫用午膳,吃着吃着忽然说:“父皇,安儿今儿开始学写字了。”
萧绝夹菜的手顿了顿:“这么早?”
“太傅说可以了,”承宇笑了笑,“儿臣也是四岁启蒙的,不早。”
萧绝点点头,没说什么。可下午的时候,他到底还是没忍住,说想去书房看看。陈将军劝了两句,说皇子读书是正事,太上皇去了,怕安儿紧张。萧绝不听,拄着拐杖就往外走。
书房里很安静。太傅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先生,姓周,胡子花白,说话慢条斯理的。安儿坐在特制的小书桌前,椅子垫高了,脚还够不着地,悬在半空一晃一晃的。
萧绝站在窗外看。看见周太傅握着安儿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他写“人”字。安儿的手小,毛笔都握不稳,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
“手要稳,”周太傅的声音传出来,“心要静。写字如做人,一笔是一笔,不能含糊。”
安儿很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死死盯着笔尖。可笔就是不听使唤,写出来的“人”字歪歪扭扭的,左边一撇太长,右边一捺又太短。
萧绝看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候承宇也这么大,也是坐在这间书房里——不对,那时候书房在东宫,比这小,但格局差不多。也是夏天,窗子开着,外头也有棵树,是枣树。
他也这样站在窗外看。看先帝请来的太傅教承宇写字。承宇也是这么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可写出来的字也是歪的。先帝那时候还在,就站在他旁边,看着看着忽然说:“这孩子,像你。”
他问:“哪儿像?”
“那股倔劲像,”先帝说,“写不好就一直写,非要写好了不可。”
现在轮到他的孙子了。
安儿写了十几个“人”字,没一个像样的。周太傅也不急,就让他一遍遍地写。写到第二十遍的时候,安儿的眼圈红了,可咬着嘴唇没哭,继续写。
萧绝心里一软,推门进去了。
周太傅看见他,赶紧起身行礼。安儿也抬起头,看见祖父,眼睛亮了一下,可又低下头,看着自己写的那些歪字,小声说:“孙儿...孙儿写不好。”
萧绝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椅子矮,他坐下去费了点劲,膝盖又嘎嘣响了一声。
“拿来祖父看看。”他说。
安儿把写满字的纸递过来。萧绝接过,一张一张地看。字是真不好看,有的像蚯蚓,有的像树枝,可每一笔都很用力,墨迹透到纸背去了。
“不错,”萧绝说,“比祖父当年强。”
安儿抬头看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的?”
“真的,”萧绝笑了,“祖父四岁的时候,连笔都拿不稳。你父皇四岁的时候...嗯,也差不多。”
他从安儿手里接过笔,在纸上写了个“人”字。他的手抖了,字也不如当年工整,可骨架还在,端端正正的。
“你看,”他说,“写字啊,先得把架子搭好。这一撇,要舒展;这一捺,要稳住。就像人站着,两条腿得站稳了,才能立得住。”
他握着安儿的手,又写了一个。这回安儿的手稳了些,字虽然还是歪,可有了点模样。
“再来。”萧绝放开手。
安儿自己写。写了几个,忽然说:“祖父,为什么先学‘人’字?”
周太傅在旁边想说话,萧绝摆摆手,自己回答:“因为做人最难。你把‘人’字写好了,别的字就容易了。”
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写。这回写得慢,一笔一画的,很认真。
萧绝就这么陪着他,看他写。写了快一个时辰,安儿终于写出一个像样的“人”字。虽然还是稚嫩,可横是横,竖是竖,能看出模样了。
“祖父您看!”安儿高兴地举着纸。
萧绝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好,这个好。留着,贴起来。”
周太傅在旁边笑:“太上皇疼孙子。”
“该疼的,”萧绝摸摸安儿的头,“去歇会儿吧,喝点水。”
安儿跑去喝水了。萧绝坐在那儿,看着满桌子的废纸,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人”字,忽然觉得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好像昨天,他还是那个站在窗外看儿子写字的父亲;今天,就成了坐在屋里陪孙子写字的祖父。
周太傅给他倒了杯茶:“太上皇,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安皇子...太像皇上了。”周太傅压低声音,“不是长得像,是性子像。认真,倔,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这性子...好,也不好。”
萧绝明白他的意思。承宇就是这样的性子,所以当皇帝当得累,什么都要自己扛。安儿要是也这样,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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