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二年五月廿五,未时,陈州治所宛丘县城外十里。
时值初夏,本应是万物繁茂、绿意盎然的时节,但眼前的景象却让疾驰而至的轩辕明璃一行人勒紧了缰绳,心头如同被浸入冰水。
官道两旁,原本应是一望无际的麦田,此刻却显得稀疏零落,不少田地荒芜,杂草丛生。越靠近城池,空气中弥漫的异味越发浓重——那是一种混合了草药、石灰、焚烧物,以及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腐败气息。取代了田园牧歌的,是道路两旁零星出现的、用简陋草席或破布覆盖的隆起物,无声地诉说着生命的消逝。
城门紧闭,守城的兵士远远看到这支甲胄鲜明、旗帜特殊的队伍,非但没有上前盘查,反而如临大敌般向后退缩,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戒备。城头上,象征防疫的玄色旌旗无力地垂着,与夏日的闷热形成压抑的对比。
“钦差公主殿下驾到!速开城门!”暗影卫统领玄枭上前,声音冷冽。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一条缝隙,陈州知州赵文康带着几名面色惶惶的属官迎出,个个身形消瘦,眼窝深陷,官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仿佛多日未曾换洗。
“下官……下官陈州知州赵文康,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赵文康的声音嘶哑干涩,行礼时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明璃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没有下马,直接问道:“赵知州,城内情况如何?疫情数据,病患安置,物资供应,一一报来。”
赵文康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回话:“回殿下……城内……情况不妙。疫情自月初始,蔓延极快。州衙尽力收治,但……病患太多,医馆早已人满为患,如今只能……只能在城西划出大片空地,搭建草棚安置。每日仍有新增,尤以……尤以城北平民聚居区为甚。药材……极度匮乏,郎中也多有染病倒下者。粮草……尚能维持,但运送艰难,城外流民聚集,时有骚动……”
他的汇报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力感和掩饰不住的恐慌。明璃越听,脸色越是阴沉。这与她得到的、经过层层粉饰的奏报截然不同,真实的惨状远超想象。
“带路,去城西隔离区。”明璃不容置疑地命令。
“殿下!不可!”赵文康惊呼,“那里……那里已是死地!秽气冲天,万一……”
“本宫奉旨抗疫,岂有畏缩之理?”明璃冷冷打断,一夹马腹,率先向城内行去。沈清韵紧随其后,面色凝重,默默检查着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和加厚的口罩。
穿过近乎空荡的街道,越靠近城西,空气中的恶臭越发浓烈。哭喊声、呻吟声、咳嗽声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交响。所谓的隔离区,是一片用简陋木栅栏围起来的广阔空地,里面密密麻麻挤满了草棚、甚至直接席地而卧的人群。许多人面色潮红,剧烈咳嗽,甚至咳出带血的痰液。尸体被草草覆盖,等待集中处理,苍蝇嗡嗡盘旋。有限的几名医官和差役穿梭其间,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绝望。
沈清韵仔细观察着病患的症状,眉头紧锁,低声对明璃道:“殿下,情况比预想的更糟。传播速度极快,死亡率看来不低。必须立刻采取更严格的措施,彻底分割健康与病患,加强消杀,否则这里将成为更大的疫源。”
明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涌,立刻下令:“玄枭!即刻起,暗影卫全面接管宛丘城防及城内秩序!赵知州,你率州衙所有能动用的官吏、差役,全力配合!”
她迅速做出部署: “一、重新划定隔离区!将现有病患按轻重分离,重症者集中到最深处,派专人看守。轻症与新发现者另辟区域。健康居民严禁靠近,所需饮食由专人配送。” “二、立即组织民夫,在全城范围内,尤其是隔离区和居民区,大规模喷洒石灰水,焚烧污物,清理水源。所有尸体必须当日深埋!”
“三、流云帮人员听令!立即通过你们的渠道,从周边未疫州县,不惜代价,紧急调运药材,特别是治疗高热咳嗽的草药,还有石灰、布匹、粮食!速度要快!”
“四、通告全城百姓,严格遵循‘掩住口鼻、勤洗手、不聚集’之令!违者重罚!”
命令雷厉风行地执行下去。暗影卫的效率远超州兵差役,混乱的隔离区开始被强行分割管理,一队队民夫在监督下开始消杀作业。流云帮的信使快马加鞭冲出城门。然而,陈州的积弊已深,绝非一日可解。
* * * * * *
几天后,就在明璃全力整顿城内秩序时,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
一名身上带着血迹、盔甲歪斜的校尉连滚爬爬地冲到临时设在州衙的指挥部,声音带着哭腔:“殿下!赵知州!不好了!府兵大营……大营乱了!”
明璃心头一凛:“怎么回事?慢慢说!”
那校尉喘着粗气道:“指挥使大人……七日前染病,今早……没了!营中管辖的五个千户所,至少有两个出现了大批兵士发病,人心惶惶!尤其是……尤其是第三千户所,千户王猛带着几十个心腹,昨夜趁乱抢了部分粮草军械,不知去向!现在营里群龙无首,没人管事,都快炸营了!根本没法执行城外封锁和巡逻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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